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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1:23:01 作者: 墮天
好不容易找以前的學生家長托關係另尋了一所學校,才安頓好兒子,接下來突然病倒的母親更是讓他忙到焦頭爛額。
一向身體健康的母親這次病來如山倒,在田裡做農事的時候突然倒了下去,被送醫院急救時意外檢查出腹腔有一個腫瘤,之所以會暈倒的原因就是因為那個腫瘤壓迫到了血管,導致供血循環不良,切片化驗後發現竟然還是惡性瘤,並且已經由淋巴道轉移----也就是俗稱的癌症。
得知這一消息後一向強悍的母親迅速地憔悴蒼老,遇上這種事後手足無措的父親完全失去了主張,不得不擔起為人父、為人子的重任,老家、醫院、學校三頭跑的蘇偉毅這才體會到什麼叫「人到中年」。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蘇永琪在經歷過這件事之後懂事了很多,行為舉止之穩重多了,不再象之前那個毛毛躁躁的叛逆少年。看著他的成長,蘇偉毅不無欣慰,只是心裡頭總忍不住想起與兒子同齡的另一個人,只是一直忙得無法抽空抽身去重新理順他們間的關係。
那天魏執的憤怒,和之後的欲言又止,總讓他每每回想就心虛。
再加上過後不經意間聽過兒子提起,這次的事情被抖出來,是班上一個女同學多嘴。
蘇偉毅陪劉潔去醫院墮胎的那天,剛好有另一個女同學的阿姨在那家醫院做產檢,看到自己侄女兒的同學竟然在暑期去墮胎,不放心地專程回家教育了自己的侄女兒一頓。
沒想到就因為這樣一個「好心」跟「說漏嘴」竟然鬧出了這麼大的風波。
此事卻是與魏執完全無關。
並且他也是受害者,因為他也為此被人指指點點、舊事重提。
蘇永琪跟劉潔在學校沒好日子過的時候,他只有比他們更難受,畢竟對一個心高氣傲的優等生來說,成為一段感情的失敗者就已經是終身恥辱的烙印,再次被流言蜚語隱射中傷,不締於第二次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剝開傷口來撒鹽。
蘇偉毅知道真相的時候,心裡「咯噔」了一下。
有些想明白魏執那時的憤怒和幾近爆發的情緒失控是因為什麼了。
也許是他欠他一個道歉。
蘇偉毅忍不住這麼想,但總覺得叫自己一個長輩拉下臉來跟自己兒子差不多大的男孩兒說「對不起」很沒面子,也就一直拖著,再加上俗務纏身,一時要走開也不容易,更別提能靜下心來整理思路,去籌措一篇儘可能委婉又不傷面子的說辭了。
到有空的時候,是應該再找魏執出來一次,把歉意表達並將事情說清楚的。
蘇偉毅暗下決心。
但魏執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出國了。
據說是接受了他名義上的「姐夫」的資助,自費考取了國外的一所大學並被破格錄取,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從這個國度消失,遠赴大洋彼岸,走得毫不留情。
一個晚上抽完了三包煙的蘇偉毅終於承認了這個事實。
因為照顧病中的母親及為兒子勞力勞心的緣由,整個九月下來他足足又比之前瘦了一圈兒,就連編輯老劉都很擔心自己這竹竿似的夥計會不會走著走著就一頭栽倒在地上不再醒來。
然而就算是這樣,蘇偉毅也沒辦法讓自己得到好好的休息,在這之後的兩三個月,他母親的情形比醫生預測的惡化得更快,蘇偉毅沒有任何時間可以想魏執,以及他不告而別的真正原因。
「我喜歡你……」
這句遲來的回應飄不過大洋彼岸,只是在心底悶著,象一根小刺,不時地突襲,刺痛心扉。習慣了在緘默中解決一切的蘇偉毅只能靜靜地等待,等待再一次麻木的仁慈降臨。
前人有過一句「心田雖小,長滿相思糙」,但長在他心頭的,卻是荊棘,刺骨錐心的荊棘糙。
可怕的是,他連撥出那些刺的勇氣都沒有。有時候想想,如果真的是迸發了,不怕受傷地把藏著的話說出來,也許還有痊癒的機會。
思來想去,驚覺即便在母親的病床前都沒辦法讓自己把思維從那不辭而別的人身上離開,蘇偉毅對自己太過涼薄的親情而懺悔。
可是思想卻是不聽從自己控制的,完全就在不經意的瞬間,那種悵然的情緒就無孔不入地侵襲,占據了滿滿的整個心房。
「偉毅……」
在蘇偉毅為自己不知不覺又神遊方外而羞恥時,母親虛弱的呼喊聲驚回了他的神志。
「媽,有哪裡不舒服嗎?」
急忙靠上前去詢問母親有什麼需要,卻見那個個虛弱的老人搖了搖頭,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般地自顫抖的唇中吐露了一個秘密,多年前的秘密。
那一瞬間,蘇偉毅幾乎可以感覺全身所有的血液都湧上了頭頂,腦中空白一片的他幾乎是想都沒想就轉身跑了出去,就算撞上了前來換班的父親也沒有停下狂奔的腳步。
埋藏得最深的傷口,竟然在這樣一個意外的時機被人觸碰了結得厚厚的那層痂,即使只是最外層都讓他產生了極大的動搖。
在大街上一直跑到自己脫力地坐在了地上,茫然看著四周的蘇偉毅在看到有一輛頂上閃爍著計程車標誌的車子從眼前開過時,這才驚覺般地發現有其他可以代步的工具存在,趕緊招手叫了計程車。
「那些信……」
那一刻,他清楚地聽到,從母親口中吃力地說出的話語。
「是那個孩子寄給你的,但我把它們收了起來,沒敢讓你看到。我知道你從小就跟那孩子感情很好,可是我不能讓你再被他牽扯進去,他是個殺人犯啊!偉毅,現在你也是當父親的人了,應該明白我的想法吧?那天,他回來了……我看見他回來了……你要小心,或者告訴他你不是不回他的信,只是被我藏了起來……」
簡直象是在交待遺言,善良老實的母親傾吐著唯一的懺悔----也是埋在蘇偉毅心中最深的痛。
從老家主屋那張大床下,鋪墊了幾層的木板夾fèng里,蘇偉毅終於找到了母親所說的那些信件。
泛黃的紙張上熟悉的字體,因為時間過久而變得脆質的信封在他顫抖的手指撕拉下破開了一個大口子,蘇偉毅這才注意到其實每封信都有打開過,還殘留著細心地從封口用割紙刀裁開的痕跡----誰會看這些信呢?母親?不可能啊,她雖然識得幾個字,但極其有限。
這個疑竇在蘇偉毅心中只是一閃,很快就被信的內容吸引住了全部神智。
「偉毅……明明說了絕交,現在第一個想到的還是寫信給你,是不是很奇怪?
看守所比我們的學校還要小,呆在裡面蠻無聊的,而且也還得上課……說是特別照顧我們這些年紀小的犯人。
早上還得起來出操,感覺就象是從學校轉到了另一所……只不過,身邊沒有你在了……
對了,這樣突然地寫信給你會不會讓你困擾?
我想你應該還會認我這個朋友吧?你一直都是這麼的寬容,包容我的任性……
有時候想想,如果我也能喜歡上你就好了……
啊,教官在外面叫要上晚課了,就這樣。」
最後幾行字寫得潦糙,大約是急著出門的原因吧,不細細辨認,幾乎看不出來。
原來……自己那時對他說過的「喜歡」,他並不是真的沒往心裡去嘛!蘇偉毅急切地翻動那些信件的手一直抖著,唇也顫抖著,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第九章的
做錯了事的人要接受懲罰。
但如果,做一件錯事的原因是為了避免更嚴重的罪,犯這樣的錯是不是可以得到原諒?
走在美國聖路易華盛頓大學醫學院的林陰道上,魏執抱著相當厚重的醫學課本走在不同膚色的人群中間,看到前面有一個似曾相識的瘦高背影時,不自覺地加快腳步緊追了兩步後又停了下來,站在道路中間發愣。兩旁的人們雖然對他投以好奇的目光,卻禮貌地不多過問別人的私事,人潮象流水一樣從他身邊分岔前行,很快就已經遠遠地把他拋在後面,吵雜的聲音靜止在不同的教室里。
「又來了!」
魏執在樹陰下對自己皺眉。
明明都已經過去快兩年了,為什麼還不能忘記那個瘦弱的男人?
無論何時何地,只要見到相似的身影總是下意識地追趕,不知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反應總是慢一步的理智才會跳出來阻止,然後自己反省過來後又是無盡的懊悔與煩惱。
「執!再不走你就真的要遲到嘍!Miss Lee可是相當嚴厲的呢,擔心會被留堂哦!」
背著一個與瘦小身形很不相稱的大包包,氣喘吁吁地從後面趕來的另一個中國男生看見發呆的魏執,很好心地踮起腳來拍拍他的肩----就男生而言,他委實生得太過嬌小了,孩子氣的面龐經常讓人誤會他的年紀,但他的實際年齡比魏執還要大上一兩歲,是完全按部就班升上大學醫學院的應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