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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2023-09-22 11:23:01 作者: 墮天
    在魏執所擁有的那個「典藏珍愛」相框裡,少女清揚婉兮的笑容在相框裡綻放著,似多情似無意的目光打量著日日與之相對的人。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蘇偉毅也不是第一次進入這個房間了,但每次看到桌上的那隻相框,和在桌前默默用功的魏執時,心頭總是忍不住浮現納蘭的這兩句詞。

    少年,少年時青蔥又真摯的感情啊……

    果真的一頭栽了進去,誰也逃不過一輩子的掂念與思量。

    晚風吹拂,帶來櫻花的香氣。

    蘇偉毅躺在床上看背對著自己的少年那柔軟黑亮的髮絲飛揚,在風中一起、一落,一起、一落……

    有規律的擺動叫人睡意頓涌。

    因為倦怠而有些朦朧的視線中,桌上的相架漸漸變形,色彩鮮明的照片似乎褪化成一片泛黃的陳跡。

    就象他很熟悉的那一種,放在相冊本里因年歲久遠而泛黃模糊的照片。

    記憶的相冊在風中一頁一頁地翻過,終於在其中一頁定格。尚依稀可辯其面貌的相片上,有著一臉燦爛的陽光。

    恍惚中,有一把熟悉的聲音對自己召喚,逆著光看不清他的輪廓,但仍依稀能辯識那漸漸走近的少年是笑著的,帶著自己無法抗拒的魅力。

    「偉毅,我說你別趴在桌上看書啊,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

    一隻手取下了他鼻樑上的黑框眼睛,好玩似地挎在指尖轉圈圈,渾然不怕那厚重的眼鏡下一秒就墜地化成玻璃碎片。

    「我又不象你,睡覺也能考上市重點。眼鏡還我。」

    近千度的近視,離開了眼鏡後眼前只餘一片模糊的影。

    好不容易摸索著找回了自己的眼鏡後,蘇偉毅赫然發現自己在纏鬧間,幾乎已經是跟他鼻子對著鼻子、臉對著臉,而且……唇快碰到一起的樣子。

    這小子怎麼越長越漂亮了……臉上的皮膚細膩得幾乎連毛孔都看不到,斜斜上揚的眉眼潤滿了笑,就算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夥伴,乍然接近這張臉時都有一種倏然心跳的感覺。

    突然發覺自己好幾分鐘都在盯著別人的臉發呆,蘇偉毅趕緊一下子彈開好幾尺,這才定下神來朝那個嬉皮笑臉的傢伙怒斥道:「叫你沒事別開這種玩笑,會害人的知不知道?」

    說著這話忍不住又想起了幾天前自己同桌牛曉勇說出來的話了,雖然說者無意,但聽者卻不能不有心----「喂喂,我說你和你那個死黨該不會是玩『那種』的吧?我跟你多說幾句話他都要瞪我,什麼玩藝兒!男人長這麼漂亮幹嘛?!」

    聽到這話後蘇偉毅怔了一怔回過頭去,果然看到不遠處的他以一種嚴峻的表情看向這邊,嘴角抿得緊緊的,鼻子也皺成一個小肉包----那是他生氣時所特有的表情。

    他,為什麼生氣?

    找不到答案的蘇偉毅心裡頭有些隱隱不妥的感覺,可是又說不出是什麼,只是因為這一發現,有些刻意地,逃避他太過隨意的觸碰。

    然而,他這種隱晦的暗示顯然完全沒有把疏遠的意圖傳達,過不了幾天那傢伙就跟他纏鬧一番,美其名曰叫「考試前的壓力放鬆」。

    但那卻是給自己增添壓力的根源!

    上了初中後,有一種很朦朧的性別意識開始萌芽。

    女生們自覺地劃清了界限。

    與光著屁股就可以玩在一起的稚齒孩童相比,年紀大了是一回事,但那傢伙……長得太美也是叫人不得不避嫌的原因。

    「你少來。我的功課不是你教的?筆記也是抄你的!」

    因出色的外表輕易就可以將眾多視線聚集的美少年無視蘇偉毅的不悅,一屁股擠在他身邊坐下來,嬉皮笑臉地拿起一摞碼得整整齊齊的數學作業本,從中熟悉地抽出一本,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地寫了不是普通的多之後,咋了咋舌,把蘇偉毅推過去一點就著桌子抄起來。

    「你昨天……又去哪玩了?」

    實在拿他沒辦法!

    蘇偉毅看看同桌沒回來,索性挪了個位子,方便讓他霸占一個完整的空間。

    「沒什麼,到老娘開的那個髮廊去了一下,跟她要錢。」

    和教師世家出身的蘇偉毅不同,他有一個當老闆娘的媽,風騷且美麗。

    「放學後我請你吃冰。」----當成是給抄作業的報酬。他眨眼,笑了笑,笑容在陽光下不可逼視,蘇偉毅不自覺地低了頭。

    「喲,小兩口又擠一塊了。好熱啊。」

    陰陽怪氣的聲音發自一張微有點左撇的唇,正欲回到座位上的牛曉勇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他不知道為什麼,跟那美麗的少年總是不對盤。

    「笑話,就你那粗坯小爺還看不上呢!」

    不理會他的話中有話,那美麗的少年一把攬過蘇偉毅的肩,挑釁地看著比同齡人要高大很多的牛曉勇。

    拿他這憊賴模樣兒沒辦法,兩邊差點又要吵起來時正好班導師有事進來找班長,大家一鬨而散。

    晚上如約餞了請蘇偉毅吃冰當給抄作業的報酬,微微的風吹得少年髮絲飛揚。

    「我說……你以後還是別這樣跟他們對上吧……那些人嘴壞!」

    蘇偉毅深皺著眉,囁嚅地跟一跳一跳走在前面的背影說著,轉不料他嚯地轉回了頭,漂亮的大眼睛象是要噴火般,冷笑道:「我怕什麼?那個牛曉勇本來就不是好東西,他也不知道到我媽的店來過幾回了,總跟我說一些不三不四的瘋話----你偏還願意跟那種人處得來!難怪人人對你這個班長放心!」

    「可是……嘴在別人身上……你多少也避避嫌……」

    被他一頓夾槍帶棒的搶白嗆了回去,蘇偉毅本來想說就是因為你的性子跟誰都處不來,所以自己這個死黨才得費這麼大心思去討好那些人啊!

    但轉念一想,就算跟他說了緣委他也不會領情----多半只會更看不起這樣的自己----反而不好再說什麼,只是沉默地咬著手上快融化的綠豆冰。

    「避嫌?我心裡沒鬼我為什麼要怕那起人的嘴?」

    撇撇嘴,毫不掩飾地透露出鄙夷的神色。好象想說什麼的人突然聽到風裡依稀傳來不同尋常的動靜,少年的臉色立刻變了。

    低聲道:「搞不好是那老不修的王胖子又來了……上面又要鬧開了,我去看著我娘。」

    說著,匆匆把自己還沒吃完的奶油冰磚往蘇偉毅手裡一塞,揮揮手就貓腰跳上了狹窄的樓道,象最警惕的獵犬,悄無聲息地向三樓的平台攀爬而去。

    被留在當地的蘇偉毅也不敢叫出聲,提心弔膽地看著他進去了,這才皺眉看黏乎乎化在自己手上的冰磚,白色的奶油與青色的綠豆冰汁交融著化在一塊,冰涼而甜膩的感覺沿著血脈浸染而上,怎麼擦也擦不乾淨,總象是在皮膚層留下了冰冷的記憶。

    蘇偉毅怔怔地看著早已人去樓空的過道,好半天才轉身向回走。

    是的,他說得沒錯。

    他心裡沒鬼,為什麼要怕別人說?

    心裡有鬼的那個人,是他……不是他。

    似夢似醒間,猶記得那隻沾滿了糖漬的手冰冰的、麻麻的,被漿得定了型,一直保持著想抓住什麼的姿勢懸在空中,既張不開也握不成拳。

    如果那天自己伸出手去,拉住了他,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已經僵化到好象存在自主意識的手在虛空中抓著----

    驀地,在感覺終於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被自己握在了手心,冰冷的記憶潮水般退去,蘇偉毅悚然一驚地清醒過來,眼前放大的,是魏執有點尷尬不自在的微紅面孔。

    「你好象……不太舒服。」

    死緊地抓上來的手冰涼,幾乎讓人疑是地底的殭屍還不死心地伸出手來要抓住僅存的一線生機。

    古人把手掌相握這一動作叫「執」,是以才有了詩經中「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千古佳話。

    魏執有些默然地看著剛剛那緊緊抓住自己的手一根一根指頭的鬆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剛自夢中醒來的男人的臉。

    「不好意思……我大概是……寐著了,現在幾點?」

    今天真的不對勁!

    很不對勁!

    似乎有什麼要發生的樣子,多少年沒有回想過的往事如此清晰地出現在自己的夢境裡----似乎從來就未曾被遺忘過,只是被主人刻意的遺棄在角落染塵。

    蘇偉毅雖然坐了起來,但身上還是冷一陣熱一陣的,胃部有一種空泛的痛湧上來,讓他有點犯噁心。

    「一點三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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