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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1:23:01 作者: 墮天
偷眼睨了一下這可謂「情敵」的爹,這乾乾瘦瘦的中年男人耐性倒好。不被自己接納還天天來,現在更是完全看不出有一絲會先放棄的樣子。
那溫吞吞的笑容真是刺目,明明就是這麼一個乾瘦又不起眼的男人,為什麼在他笑起來的時候竟然會有一種很強的說服力,似乎無形地暗示別人應該毫無疑義地聽從他的話。
「別忍了,憋尿對膀胱不好。」
男人的聲音有些低沉,但是卻奇妙地擁有乾淨得似乎不帶雜質的音質,很適合去做教堂的聖職人員或是講師----只是有哪個職業的人員會用這種聲音哄別人噓噓的?
聽到叮咚的水聲響徹在靜謐的房間裡,魏執不爭氣地臉紅了。
他弄不清自己泄氣地認輸,到底是敗在自身的生理需求上,還是敗在那個男人的堅持下?
「好了,繼續睡吧……」
修長的手輕輕地抖了抖,照顧他習慣般地解決了後續問題,又幫他將衣服整理回原狀後,蘇偉毅這才端著尿壺向房間一隅的廁所走去。
洗好了手再出來,那個倔脾氣的少年早把被子拉到蒙上頭的位置不看他,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
蘇偉毅忍不住微笑:鬧起脾氣來的他象是小了好幾歲,對一個有十年教齡的老師而言倒是容易摸清與他相處的方式了,真的只是個孩子呢!
「我削蘋果給你吃好不好?聽張護士說你這幾天都沒怎麼吃得下東西……」
從他無論多困難都不肯按叫人鈴的舉動可以看出,這是個自尊心極高的孩子,他無疑是聰明的,但卻又會在奇怪的地方固執。
真像……
蘇偉毅習慣了不聽他的應答,自顧自拿起一隻自己帶來探病的蘋果削起來,想起的,卻是二十年前的自己。
那時候的自己,也曾喜歡過一個人喜歡得死去活來的,卻還沒有這少年的勇氣。
對了,那時候自己最怕的是什麼事?
不是被責罵、不是被鄙視,而是……寂寞。
看了看表,已經快五點了,不過因為這數日來整個城市都是陰雨綿綿的天氣,陰鬱的天色沉甸甸地自半開的窗口傾壓進來。
終於被他的誘勸哄得不耐煩的少年伸手抓起削成片的蘋果吃了起來,那勉為其難的樣子好象一隻高傲的小貓,額外施恩地接受人類的舍予。
「晚上也一個人在這裡?會……害怕嗎?」
這樣的問題,理所當然地得到了一個睥睨的眼神做回答。
知道是問也白問。那少年就算是害怕、寂寞,也絕不會在人前表露出來的。
但是這樣的天氣……
深深地望了一眼灰濛濛的室外,蘇偉毅覺得自己回家給兒子做好晚飯後,還是再過來陪夜的好。
前天晚上那少年企圖再次自殺……也許是跟這樣的天氣有關吧!
有個人陪著就不一樣了,即便沒什麼好交談的,但是知道有個人在那裡,知道自己沒有被遺棄,心情上要比吃藥打針都強。
暗自下了這個決定後,收拾好東西的蘇偉毅對少年的背影說「晚上再來」時,那少年的背心聳動了一下,沒有回頭。
也許,要他在心理上接受自己現在是受著「情敵」的父親的照顧,還需要花很長一段時間解除心結吧。
在這人情冷漠的城市,孤獨的兩個人在能有所交集時舐舔寂寞,也不失為一種緣分。
雖然,事後那少年多半會覺自己這段時間對他的多事關照是個謎。
第二章
一個人與另一個人,能在這世上相遇的機率有多大?
上個世紀一位浪漫詩人說過:「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的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魏執雖然讀過這樣的文字,但那也只是象滾落在荷葉上的水珠似的,渾不著跡地在頁面上一滑就過去了,當時他並沒有在意。
一直到把這兩行充滿了宿命感的文字化為具體的存在,是在同班的女生劉潔正式走入他的天地。
說起來也好笑。
這一年已經是高二了,他也已經跟她同學一年多。但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她,卻是在「應該」認識了一年後的某個午後黃昏。
如蘇偉毅所判斷的,魏執的確是一個聰明的孩子。這一點可以由他從來沒下年級榜首的名次可以看出他的天資與努力。
但,他也必須得承擔一個聰明孩子所慣有的負面影響,那就是早熟。
無法與同齡人有完全共通的興趣、愛好,甚至語言是痛苦的事。
更可悲的,是現在的他同樣也無法擁有一個完全成熟的靈魂,與成年人做交流也一樣是件痛苦的事。
這種痛苦在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因為那幾乎完全被刻意做出來的驕傲所掩蓋。
只是等周圍都寂靜下來的時候,才會被當事人自己所品味到,卡在中間、被兩個階層遺棄,不上不下的尷尬。
難言的寂寞與孤獨。
在這種情況下能擁有一個正常的家庭還好,可是象魏執這樣的孩子,在已經有了得天獨厚的條件仍自覺發憤努力的原因,就是想早日擺脫那個家。
不是說母親不疼愛他的。
要強的母親在十八年前是一個美麗而貧窮的少女,但她卻有著一般女孩子所沒有的勇氣與見地。
為了擺脫貧困,她毫不猶豫地動用了自己的美貌與年輕做資本,幾經周折下,終於找到了一個富有,並且願意資助她脫離那個貧困山區的男人。
美中不足的是,那男子早已使君有婦,並且,年齡可以當她的父親。
但……這時候她超於常人的勇氣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當時只有十六歲的少女毅然地跟著那男人離開了家,先是在大宅里當下女,然後很快就在一乾親戚朋友的唾罵下住進了那男人為她買的小公寓,並且心甘情願地以未婚媽媽的身份懷孕、生子。
這一住就是十八年。
雖然聽說主屋那邊為此事鬧過好幾回,甚至放話說絕對不會承認那個野種的身份,早已在商場中磨得世故成熟的男人也沒敢輕易得罪妻家的勢力,所以他從的是母姓,姓魏,名執。
這個名字似乎暗示了母親一生的執念。
沒有父親的家庭在魏執看來幾乎已經是理所當然的存在,可是他唯一受不了的是母親,他那個好強聰明得過了頭的母親,仍在打著為他將來著想的名義,堅持不懈地到主屋去,伺候越來越難理喻的大婆,以及因為上了年紀而漸漸開始病痛纏身的男人----他的父親。
只有一個人的房子說不出的冷清,雖然魏執在金錢方面是沒有什麼缺憾的。母親沒空做飯,但是會塞他吃外賣的錢。衣服什麼的則由鐘點工人上門收洗,並順便整理房間的清潔。
其實……按他們家的條件來說,已經算是中等人家了。然而見識過富貴豪門的母親卻絕不能滿足於現有的生活,暗喜於自己兒子是個聰明爭氣的男孩的同時,更是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那一出豪門恩怨里去,力圖從中撈取更大的好處。
所以魏執幾乎是從十三歲開始,就已經不得不習慣了不單只是沒有父親,就連母親也經常無法見到蹤影的日子。
這對一般的叛逆少年來說,也許是值得羨慕的----沒有大人管,又有足夠的金錢。
但對魏執這個早熟而且懂事的孩子而言,他早早就認清了自己的出路。
相比於母親那種不切實際、平步青雲的豪門夢,魏執寧願踏踏實實地憑本領去贏取自己的未來。
然而,單純的孩子自然沒辦法想到,他的努力與勤奮,反而更成為母親要去為他爭何氏集團里的一席之地的推動力。看著自己兒子的出息與聰明,自認為又多了一個可以躋身競爭的籌碼,打著「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兒子想」的主意反而往主屋那邊跑得更勤了。
太過膚淺的認知與沉重的愛成了反比,面對母親的執著與愚味,魏執無所適從。
劉潔就是在他十分彷徨的時候走進他的視線,在意外的地方看見躲著落淚的男孩,沒有驚訝,沒有嘲笑,只是很體貼地到他面前遞出了手絹。那時她甚至連話也沒有說,那一小會只是默默地陪在他身邊,象一抹光,照亮他之前黯然的生活,他簡直覺得自己一片黑白的世界在遇見了她以後才有了真實的色彩,所以魏執理所當然的就栽了進去,無可挽回。
寂寞男孩的悲哀。
只要有人肯在他失意時願意靠近並溫言安慰,在他渴望有人陪伴的時候陪在他身邊,那就是唯一能讓他傾訴的對象,能與他靈魂契合的伴侶。
所以導致後來,劉潔親口說其實他們這樣根本不算情侶,她喜歡上了另一個人時,他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