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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1:05:22 作者: 簾十里
    醫生將吳巧抬上救護車,沿了一地的血,李蔓沉下心,跟上去坐進救護車裡。

    醫生在做急救。

    吳巧渾身血跡斑斑,腦袋歪在一側,頂上的鳴笛聲一聲一聲揪著人心,李蔓愣愣的看著她緊閉的雙眼,全身力氣像被抽光。

    她心裡的壓力到底大到什麼程度,才將人逼到這一步。還是理智奔潰後的一時衝動。

    李蔓靜靜問道:「人能活嗎?」

    醫生睨她一眼,「懸。」

    比較幸運的是她落在糙坪上,剛翻新過的,糙地柔軟減少不少傷害。

    血腥味很快爬滿整個車廂,這種猩紅的氣味猶如盛開滿山坡的彼岸花,紅的讓人心悸。

    李蔓握著手機,頁面是吳巧母親的電話號碼,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往下拉,先撥了陳玉的電話。

    陳玉說她已經知道了,事情傳的很快,早就傳到校長那邊,剛才校長才打完她電話,都在往醫院趕。

    這次比不回隧道事故,學校要承擔全部責任。

    從學校到醫院,直通車,一分半鐘。

    李蔓從車裡下來,迎來灼灼日光,照得她頭暈眼花,吳巧被醫生護士擁著推進手術室,車輪急速滾動,和地面青色的瓷磚摩擦出哧啦哧啦的響聲,路過的人自動讓出一條路。

    李蔓抬手捏眉心,手上不知何時滴落到吳巧的血,在她的手背已經凝結。

    醫院的走廊長而陰森,藍色的座椅三個一排安靜的屹立在牆邊,李蔓坐下又起身,走幾步又坐下。

    她的學生跳樓了,她努力想開導的學生跳樓了。

    她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哪一步做錯了,是不是讓吳巧覺得有壓力了?她害怕自己是在背後推波助瀾的人,她害怕好意卻成了致命的刀口。

    李蔓想了很多,但其實什麼都沒想,她大腦處於高度緊張,思維都是混亂的。

    她彎腰,手肘撐在大腿上,雙手合十托住下巴,像稻糙人一樣木木的怔愣幾分鐘後拿出手機撥下吳巧母親的電話。

    她母親似乎在睡午覺,聲音有點啞。

    李蔓以最平靜的聲音說:「你好,我是李蔓,吳巧的老師,她身體有點不舒服現在在醫院,您最好過來一下。」

    「不舒服?這孩子怎麼了?中午就覺得她怪怪的,不是發燒了吧?」

    「還在檢查,但有家長在比較好。」

    「好好好,我馬上就來。」

    她說了個慌。

    她沒有辦法直白的告訴吳巧母親吳巧跳樓了,有些承受不住的可能會出意外。

    ……

    裴鄴坤刷完碗覺得無聊,想到還有三天就走了,於是下樓去找蔣大爺嘮嗑嘮嗑下下棋順便道個別。

    蔣大爺住一層,把家裡布置的古色古香,門口還搭了花架,弄得花里胡哨的,別有風情,但都是蔣大媽打理的。

    老夫妻閒情逸緻,就愛弄花花糙糙,修身養性。這樣的晚年生活雖然沒有刺激,但安寧的讓人羨慕。

    蔣大爺坐在塌上扇著扇子喝著茶,自個兒和自個兒下棋,下的那叫一個愁眉苦臉。

    看見裴鄴坤,立馬招手讓他來下兩盤。

    裡頭空調開著,小曲聽著,香茶喝著,愜意到了頂峰。

    裴鄴坤盤腿上塌,半局還沒下完蔣大媽風風火火從外面走進來哎喲幾聲,大喊出事了。

    蔣大爺嫌棄的瞥她一眼,讓裴鄴坤甭管她,女人就一驚一乍大題小做,菜場上雞蛋減價她也要喊一句出大事了。

    裴鄴坤笑笑,「羨慕您這日子啊。」

    蔣大媽喝上口水,說:「隔壁那學校出人命了!」

    此話一出,兩男人抬手對視一眼,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蔣大爺推推眼鏡,眯眼皺眉問道:「咋會出人命,這好好的。」

    「我哪知道那麼清楚,就是剛剛聽說有個學生跳樓自殺了,高三的。沒聽到剛才救護車來回的響啊?」

    「喲,跳樓?這可不得了,這好端端的幹嘛這麼想不開,命只有一條啊。」

    蔣大媽嘆口氣,說:「可不是嘛,年紀輕輕有啥想不開的。」

    裴鄴坤說:「現在不一樣,現在學生壓力大,心裡負擔重,很容易出事情。」

    蔣大媽一聽想到什麼又咋呼起來,說:「我得趕緊給兒子打個電話,別給恆恆太大壓力,別回頭也出什麼事。」

    「呸呸呸,烏鴉嘴。」蔣大爺嘀咕幾句。

    恆恆是他們的孫子,平日裡就常聽兩位老人家提起,溺愛的很。

    裴鄴坤想,以後他們的孩子可不能給李蔓母親帶,隔代親,管不好孩子。

    他手中的棋子剛挨到棋盤,腦袋忽然一炸,瞳孔一縮,問道:「蔣大媽,跳樓的男的女的?」

    「女孩子!」

    「壞了!」裴鄴坤扔下棋子,「等會,我先給我媳婦打個電話。」

    一連五個電話李蔓都沒接。

    如果這會在學校安安靜靜的上課,怎麼可能沒不接。

    ……

    李蔓等到吳巧的母親後用很緩慢的語速將這個殘忍的事實陳述給她,手術室亮起的燈盞是生命脆弱的象徵。

    吳巧母親一下子癱坐在地上,誰也拉不動,不哭不鬧,就像失聰了般呆呆的望著手術室。

    陳玉和校長還有一些其他領導先後感到,逐一安慰吳巧母親,並提出賠償等解決方案,既溫暖又絕情。

    李蔓退到一邊,她只是個實習的助教老師,沒資管去做善後工作。

    陳玉拉住李蔓的手,兩個人走遠一些,陳玉說:「你這段時間挺關注吳巧的,聽說你還去找過班主任,吳巧那邊你知道多少?」

    李蔓:「不多,她不願意說。」

    她忽然不是很想告訴陳玉一些事情,事情發展到現在這樣,然後來關心吳巧,她覺得過於程序化,之前她不是沒和她提過。

    陳玉知道她在想什麼,不想解釋過多,只說:「這事情的責任是落在我和這班班主任頭上的,校長學校是背負罵名的,火不會燒到你身上。我有必要了解前因後果,這樣也能給家長一個交代,也給我自己一個交代。當教師這麼多年,不是沒被批評過,不是沒為學生操心過,可這樣的事情我也是頭一遭經歷,說心裡不慌那是假的,上次兩孩子在隧道出事我硬是後面好幾天沒睡好覺。」說著,陳玉回頭望了一眼手術室,「希望那孩子沒事。」

    李蔓口袋震動,她眼下才驚覺,說先接個電話。

    果不其然,裴鄴坤也已經知道了。

    李蔓說是吳巧,電話那頭裴鄴坤沉默了許久,隨後說來醫院找她。

    李蔓忽然覺得自己厭倦了這裡,徐鵬楊盼出事她來了兩次,裴鄴坤拆石膏來了一次,現在吳巧自殺又來了一次,每一次都讓人精疲力盡。

    她拖著沉甸甸的步伐往回走,和陳玉細細道出她所知道的。

    第四十五章

    這九月的天, 再明媚也總好似揣著幾分晦暝。

    陳玉在此之前大約了解過吳巧的家庭,但除了美術課其他時段學生的舉止思想都不歸她管,但現在人是周日的美術補習上出事的, 她的責任和班主任一樣重。

    聽李蔓說完她才知道這孩子問題挺多, 也才知道除了被班裡同學孤立之外還和其他班的同學有恩怨,走到這一步看來是她自己承受不了了, 想想也是情有可原,他們這些外人也許覺得她輕視生命, 可如若發生在他們身上呢, 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的壓力, 每個人也都有每個人的壓力,年年都有人跳樓自殺,年年都有人喝毒藥自殺。至於吳巧, 他們該反思的是他們給予她的環境壓力,他們的粗心大意,而不是責怪她輕易放棄。

    陳玉扶著額頭坐在走廊椅上久久不出聲,靜靜等待手術的結果。

    學校領導安慰吳巧母親, 也都是老師,句句都帶著人情味,都覺得可惜惋惜, 一番寬慰讓發愣不敢置信的吳母嚎啕大哭起來,哽咽到說不出話,她依舊不敢相信,活生生的人怎麼會……中午還和她一起吃飯啊。

    黃衛兵匆匆趕到, 急的一頭汗,今天周日,他本來帶著孩子老婆在公園玩,接到教務處主任電話馬不停蹄趕來,一路都在提心弔膽,那顆心差點飛出喉嚨口。

    見吳母情緒不穩定,黃衛兵也就沒想她聊吳巧的情況,道了個歉被校長帶到一邊,隱隱約約聽到呵斥聲。

    李蔓手心發寒,她覺得自己無法在這裡待下去,這場手術也許要四五個小時,也許要十來個小時,邊上是陳玉的沉默不語,前方是吳母的哭聲,周圍是領導的嘆息聲,遠處是校長的斥責聲,走廊頂上的天花板似搖搖欲墜即將跌落,要將他們都掩埋。

    李蔓說:「我去外面走走。」

    陳玉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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