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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0:59:33 作者: 藍艾草
胡嬌額頭都要掉下一滴冷汗了。
這種莫名其妙的架居然也吵得起來。
語言不通真可怕!
也就只有這種夷漢雜居之地才會有這種事情。南華縣真應該適時打破夷漢壁壘,在全縣公開開辦語言課,先讓大家能夠溝通無障礙才能談以後的發展了。
吳郎君咬死了賀家一家是被「凶蠻」的夷人漢子尼南給殺死的,而尼南則堅不認罪。
等到仵作老楊頭從義莊趕過來,胡嬌又隨著他在兇案現場轉了一圈,細細勘察,最後才將賀家一家五口裝上義莊的板車,拉到了城外義莊去,由老楊頭細細研究。
賀家門口被貼了官府封條,封了起來,胡嬌一聲令下,將吳郎君與尼南都下了大獄,關到了相鄰的兩間牢房,可以互相瞧見對方,但又沒辦法上前撕打。
吳郎君被抓起來的時候,大聲喊冤,「夫人,我與此事無關,怎的也要將我關起來?惡人不是已經關起來了嗎?」
胡嬌安慰他:「這是保護證人,萬一被兇犯再殺個回馬槍,你總不想自己也被殺了吧?」
吳郎君拼命掙扎:「夫人,這夷人漢子都已經被抓起來了,兇犯已被抓,小民不用保護!」
胡嬌哪裡理他這麼多話,揮揮手,差役便押著他走了。她站在被封起來的賀家門前,猜測這起案件到底是情殺還是仇殺,又或者是為財而殺,不得頭緒,轉頭之時,瞧見吳郎君家門口立著個三十出頭的婦人,粗胖,目光複雜,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只呆呆瞧著賀家門首,眼神里有太多的情緒,胡嬌的直覺只是覺得,單純的鄰里關係,不至於全家滅門,還能露出這種神色。
全無恐懼,倒似有怨意,又或者如今已經解脫了……
那婦人瞧見她的目光,微微一愣,立刻轉頭進了院子,關上了院門。倒是右鄰尼南一家,開著個門fèng,門口趴著一二三四個小蘿蔔頭,依小到大,一個比一個高,皆是一雙淚眼瞧著她,最高處也是個三十許的婦人,母子們都是一雙眼淚,默默流淚,既沒有上前哭求跪辯,也沒有退卻的念頭,只是默默流著淚望著她。
這樣的目光無端讓她覺得沉重,也許許清嘉的這份工作並不輕鬆,甚至還關乎別人的生死性命,當真輕忽不得。
胡嬌是隔了三日才知道,尼南家有個孩子在縣學啟蒙班裡上課的。那名孩子只有五歲,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更小些,似乎有四歲,跟死去的賀祿兒身高仿佛。跪在她面前一遍遍磕頭,用初學的漢語求她:「夫人,阿爸是不會殺人的!阿爸是不會殺人的!」再讓他說出詳細的事情來,他也說不上來。
孩子畢竟年紀還小。
只不過他這種沉默的磕頭方式與尼南的方式一脈相承,可見是一家的父子,帶著難以形容的倔強。
她安慰了一下這個驚惶失措的孩子,又囑咐做飯的婆子,這兩日須好好看顧這孩子,如果他想回家去看一看,便由她們其中一個帶著他回家一趟,再回來上學。
那孩子謝過了她,當真跟著婆子回家去了。不等他回來,胡嬌便帶著差役去了城外的義莊。
老楊頭這兩日忙著解剖屍體,見到她便帶著她去了停屍房,公布了驗屍結果:賀家郎君與賀小郎的胃裡有部分混和著酒液的啞藥,這是本地山民在火把節之後,保護嗓子的藥,當時吃了只是發不了聲,但過兩日發聲過量的嗓子便完全好了,說是啞藥,其實是一種護嗓的藥,用米酒送服。
只是奇怪的是,那藥除了賀家父子胃裡有,賀家娘子與賀小娘子胃裡卻沒有。
明明是夫妻倆同桌飲酒吃菜,怎的最後妻子胃裡沒有這啞藥,只有丈夫與兒子有,那么小的孩子,尋常人家是不可能與大人同桌共飲的。
胡嬌大膽假設:「或者……當時席上不是夫妻倆對飲,而是丈夫在陪著另外一名男子飲酒?」她當時對夫妻倆在房裡共飲居然衣衫整齊印象頗為深刻,這三日將細節處想了又想,只想到這種可能。
不然,哪怕米酒,喝到醺然處,又是夫妻倆,豈能還穿的一般整齊?除非夫妻倆跟他們夫妻倆之前似的狀況,全無親密之舉,分房而居。可是這在賀家是不可能成立的,賀家一雙兒女可都是最強有力的證人證明夫妻感情不錯。
況且,她後來也傳問過賀家圍觀的人,據說賀娘子頗有幾分姿色,與丈夫感情恩愛融洽,完全不存在這種情況 。
老楊頭昏黃的雙眼瞬間亮了,「夫人說的這種可能,似乎也有。」
胡嬌順著自己的猜測往下講:「火把節剛過不久,賀父用米酒給兒子灌了這藥,自己也喝了藥,沒想到藥效發作,自己被同飲的男子給殺了?只是賀娘子沒有當場尖叫救命,難道……她與這男子是舊識?有情?沒想到這男子最後連她也給殺了,而且心狠手辣,索性一門全滅?」
老楊頭補充她的猜測:「賀小郎在各處跑來跑去的玩,因此可能是從門口瞧見了這一幕,小孩子一嚇就容易出動靜,所以他才會被殺死在院子裡?」他指著旁邊的一包藥渣:「這是從賀家廚房裡拿回來的藥渣,我細細看過了,乃是受寒傷風的藥,裡面還有安神助眠的成分,賀小娘子胃裡就有這藥湯,想是她喝了藥在睡夢中,又在廂房,最後在睡夢中被殺……」
二人異口同聲:「熟人作案!」
只有熟人才會這麼了解賀家的情況。只是作案動機還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麼。
不過縣衙牢房裡現關著兩位賀家鄰居,吳郎君倒與賀家相熟,周圍街坊都說兩家交好。只不過吳家娘子脾氣不好,與賀娘子有些不對付。至於尼南一家,倒與周圍的漢人都不大來往,他家家境窮困,這房子也是祖上傳下來的,據說老輩人還是南詔官員,後來南詔滅國,就越來越窮困了,到尼南這輩孩子倒生了不少,就是生活環境也越來越差,夫妻倆整日奔波在外,給人家打短工維生。
當天傍晚,吳郎君與尼南都被押解到了城外義莊,關進了一間黑咕隆咚的房子,只等到三更天,才有差役來開門,帶了他們去停屍房:「夫人說了,今夜正是詐屍的好日子,這種兇殺案的冤魂都是厲鬼,死後怨念強大,若是真兇在屍體旁,定然會來找真兇。既然你們倆都不是真兇,想來在停屍房裡呆一夜也沒什麼關係吧?」
老楊頭難得懂尼南這族的夷語,在旁充當翻譯,尼南立刻點頭表示:就是讓我在停屍房住半個月都沒關係!只要能洗清冤屈!
至於吳郎君,臉色就不那麼好看了。
差役只作不見,將這二人送進了停屍房,用一道大鎖嘩啦啦鎖上了房門,一陣腳步聲遠去了。
停屍房內一片黑暗,窗外月郎星稀,透著隱約一點月光,可以瞧見這房裡五個屍床上都被白布蓋著,從身高體型判斷,當是賀家一家五口。尼南進去之後便選了個牆角靠牆坐了下來。吳郎君朝著他旁邊靠近了幾步,見他倏然轉頭,雖然瞧不分明他的表情,也知他十分厭惡自己,便又小心退後了幾步,也靠牆坐著。一時房間裡安靜已極。
過了大約有半個時辰,本來很安靜的房間裡忽然之間響起輕微的咕嚕聲,就好像斷了的氣管在沉重的垂死工作,聲音十分的駭人。吳郎君立刻轉頭去瞧尼南,見他安靜坐在那裡,心裡便有點發慌,小小的往他身邊挪了一點點,怕他發現,又不敢靠太近。
漸漸的,那聲音似乎越來越響,好像斷了的氣管續接上了,開始重新工作,初始有幾分不順,慢慢的那氣管便工作的順暢了。第三張床上的屍體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緩緩的坐了起來……
吳郎君尖叫一聲,往尼南身上撲去,卻被這夷人漢子一把推開,也不知道說了句什麼話,反正就是非常生氣的意思,還往旁邊退了幾步,大約是要他保持距離。
那停屍床上的屍體坐起來之後,臉上身上蓋的白布便落了下來,只露出一頭黑瀑長發,將整個臉都遮住了,看身形是個年輕婦人,不用問也知這是賀娘子了。
賀娘子真的詐屍了!
吳郎君就跟被定住了似的,眼睛定定看著停屍床上正在活動脖子的屍體,她似乎是脖子被人擰斷了,詐屍之後不太好掌控脖子,便一下一下笨拙的慢慢活動,似乎想找個舒服的角度,最後卻仍然失敗了,就那麼腦袋向著一邊歪歪的垂下來,緩緩移動著準備下床。
吳郎君這下再也忍不住了,扒著停屍房的門猛拍,「救命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真不是故意要殺他的真不是故意的啊!救命啊倩娘你別過來別過來,求求你瞧在我們往日的情份上別過來……」
賀娘子從床上緩緩下來,不是用走的,而是用一種詭異的雙腳並齊跳著的姿勢筆直的向著吳郎君跳了過來,嗓子眼裡的咕嚕聲還在繼續,整個停屍房陰森森讓人毛骨悚然,吳郎君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捶門,只恨不得捶開了門奪門而逃,慘叫聲驚天動地:「倩娘你別過來你別過來……真的不怨我啊,我若是不殺賀郎,他肯定要殺我啊他發現了咱們倆的事……倩娘別過來別過來……」
停屍房狹小,那賀娘子沒跳幾下便到了吳郎君身後,兩隻手緩緩垂下來,摸到了他溫暖的脖子。她的雙手冰冷入骨,就好像是從地獄裡爬上來似的,帶著死氣的冷,激的吳郎君一下子跳了起來,拼命拿頭去撞房門,只求房門能瞬間打開。
那冰冷的似冰塊一般的雙手還在吳郎君脖子上眷戀的摸了兩下,發出一聲嘶啞的「嗬嗬」的笑聲,就好像一個人喉嚨破了以後只能發出那種不甚清楚的音節,模糊的令人崩潰的音節。
吳郎君連喊救命的力氣都沒有了,停屍房裡本來便有屍體的味道,瞬間一股濃濃的大小便味道空襲而來,「賀娘子」捂著鼻子朝後退了兩步,忍不住罵了句:「臥槽!這也太臭了!」
房門嘩啦啦打開,新鮮的空氣撲面而來,門口站著四名差役以及老揚頭,還有一名筆吏,正摸黑抱著文房四寶。
吳郎君一下癱軟在地了。
第三十二章
趙二在家「病了」五日,拖無可拖,這日大早,吃了一大碗他家婆娘做的餌絲飽肚,這才往縣衙趕。他想著賀家滅門案指望他來破案是沒可能了,只能等著縣令大人回來破案,此事已經有夫人過了手,將來便無法再追究他的責任了,想好了對策才來銷假。
到了縣衙,發現手下四名差役都無所事事,倚在坐班房吃著瓜子聊天,不是一般的悠閒,見到他名喚錢章的還有心情開玩笑:「頭兒,你病好了?過來喝杯釅茶吧,不然閒的都要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