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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0:57:36 作者: 初可
他不求交朋友,更不敢求與越馳交朋友。
他只想有個人能偶爾說幾句話就好。
而且這個人還不知道他的過去,他明白,越馳也不大看得上他。但是越馳跟鄰居,跟老師同學們是不同的。越馳有資本,而且越馳就是這樣的性格,對他並不是鄙夷,只是他不夠優秀。越馳那樣厲害的人,自然不會低頭看他。
他雖然怕越馳,越馳對他也淡淡,可是只要站在越馳身邊,他又會莫名心安。
如今不用多說,這個願望也已破滅。
回來後沒幾天就是過年,他們就父女倆,也不用走親戚,好弄得很。帶回的三隻箱子,裡頭有許多新衣服,還有些吃的,都不用上街再買,他們倆過了個與以前一樣孤零零的年。
時小慢興致不高,時樂樂倒是高興得很。她第一次過年有新衣服穿,還是這麼多,也剛做完手術,每天都笑眯眯的。
看到女兒這麼高興,時小慢才會生出幾絲由衷的幸福感。
但這幸福感太過短暫,他還是陷在自責中,深覺是因為自己才惹得越馳不高興。越馳是他的恩人,他怎麼能這樣?
不管越馳是什麼想法,提什麼要求,他都應該接下,他不該反駁越馳。
過了年,他再自責,日子也還要繼續過。
時小慢把女兒拉扯到五歲,雖說人是不靈光,生存能力還是有的。他進了些貨,又整理一番,就等著過了大年初十開業。他還記得當時說的送越馳一副眼鏡的事,他也知道自己怕是再不會與越馳見面,認認真真地做了副眼鏡。
越馳的度數他是知道的,問過他家中的阿姨。阿姨就是負責越馳這些事的,就連瞳間距也知道,一併告訴了他。
他做好眼鏡,也想起了那罐奶糖。他不敢多次打擾越馳,索性想著一同寄去算了。可那些糖還有小半罐沒吃,他也不敢給女兒吃,怕她蛀牙,自己一下把小半罐的奶糖全吃了。再疊了星星,這才將東西寄了出去。
他也想寫一封信表達謝意與歉意,可他一時也說不出來什麼。他覺得越馳興許壓根不想看他寫的信,怕是覺得他只會說「謝謝」太過假。他就只寫了那麼一張紙條,笑臉還是想到越馳那張嚴肅的臉後,不由自主地畫上去的。
其實他畫完就有些後悔了,上門收快遞的人已經來了,他索性閉眼把東西包好,這才終於寄出去。
在時小慢看來,接下來幾年的努力目標就是賺錢和還錢。
他將那兩樣東西寄出去,只是因為他一向守信。
雖然也是因為他的確想念那座城市,和那個人。可因性格作祟,他根本不敢去顧及與意識到這一點。
時樂樂還在恢復期,還不能去上幼兒園。這幾天夜裡小姑娘睡得不太好,時小慢怕她發燒,睡得很晚,一直守在床邊。近來天也涼得很,時小慢家中沒有空調,他買了個小太陽的取暖器,也顧不上電費,就對著床上的女兒照。
他自己裹了件舊的厚棉襖,坐在床邊看書。他的一隻手被睡得並不踏實的時樂樂攥在手中,另一隻手則在翻著膝上的書籍。他看的是一個叫做《借命而生》的中長篇故事,正看到真相將要大白的時候,已經逝去的少年再也回不來,為此背負而又蹉跎一生的主角也已人到中年。他原本就被故事感動哭了好幾次,到這個時候,看似人人都過得好了,人人都解脫了。
他的鼻子反而特別酸,哭都哭不出來。
時小慢還小,才二十一歲。他離人到中年還早,可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其中的某個部分也是再也回不去。他自己心中的少年,也早已經被打得陷在泥潭中再也回不來。
他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可他很少過生日。
這樣的時候,看這樣的故事,很有意義,很有啟發,卻也的確很傷懷。
反正也沒人看得到,就他一個人,可以盡情地哭,盡情地懦弱,甚至可以盡情地暢想他還在十七歲。
可是偏有人打斷他的暢想,家中幾乎不曾有人敲響過的門響了。
時小慢抬頭,抽了抽鼻子,看向大門的方向。
敲門聲特別有規律,是標準的三聲「咚咚咚」。
越馳輕聲敲了三聲門,裡頭毫無反應。越馳暗自吸了口氣,繼續叩門,又敲了三聲。
正要再敲第三個三聲時,門裡傳來一個輕聲而又熟悉的聲音:「誰啊?」
越馳大鬆一口氣。
對了。
他找對了。
越馳輕輕「咳」了一聲,用往常的語氣沉沉說道:「是我。」
門立刻打開,裹著小棉襖的時小慢不可思議地探出半個身子,看到的確是越馳後,他大驚道:「越先生!!」
時小慢沒開燈,身後只有隱隱臥室漏出的燈光。
越馳也看不清時小慢的臉,只能大概看出來,同十來天前相比似乎並沒什麼不同。
能叫時小慢大驚,越馳心中是有些得意的。但他即便到了這個時候,面上也是不顯,而是嚴肅地「嗯」了聲。
時小慢卻驚訝極了,這事情太過出人意料,他甚至忘了請人進來,反而先問:「越先生,你怎麼來了啊!你怎麼來的啊!你是來開會嗎!」
他問得倒多,越馳想進去,只能道:「外面有點冷。」
「哦!」時小慢這才回神,趕緊讓開,「你快進來!」他殷勤地看著越馳,還道,「不用換鞋,你快進來!外面冷!」
越馳沒換鞋,進來後,看了圈實在太小的客廳。時小慢招呼他坐,又道:「是不是冷啊?家裡沒空調,只有個取暖器,在臥室里,樂樂睡覺了,你喝不喝水,我給你倒點水吧,你餓嗎?我看看還有什麼吃的,你喝茶嗎?你……」
聽到時小慢這疊聲的話,明顯是看到他也很高興,越馳心中那個舒坦。時小慢忙著說話,到現在都沒開燈,越馳根本看不清他的臉,不得不打斷他的話:「你先開燈。」
「哦!我忘了!」時小慢立即回身去開燈,也就是普通的白熾燈,散下的光卻立刻將小小的客廳給填滿了。時小慢開了燈,高高興興回頭,看到坐在沙發上看他的越馳,忽然就不敢再往前走了,並且慢慢低頭。
越馳一直盯著時小慢看,包括他轉身去開燈時。如今燈開了,室內大亮,他更是直接地看著時小慢。燈下可以看出時小慢的確沒什麼變化,劉海長了些,穿了件更破洗得更白的棉襖,其餘就跟之前是一模一樣的。
尤其現在又跟罰站似的貼牆站。
這可是他的家啊!
越馳一時也分不清時小慢到底是看到他太激動,激動得不敢上前,還是怕他?
越大少爺想了想,應是還是因為太怕他,他這心中又有點不滿,不過人都來了,也不好再嚇,他開口道:「過來。」
「哦……」時小慢慢吞吞地移過來,站在越馳面前。
「坐。」
「哦……」時小慢坐在他身邊,這是沒辦法,他家的沙發太小了,只夠坐兩個人,他只能坐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