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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58:12 作者: 寂月皎皎
這極北塞外,能弄簫撫琴的,本就極少,而能將簫聲吹得如此意韻深遠的,除了宇文清,我再不作第二人之想。
浮名浮利,虛苦勞神……幾時歸去,作個閒人……
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簫聲中所傳遞的,分明是歸隱的信念哦,他不想浮名虛利,不想虛苦勞神,只要伴雲從月,詩酒相和!
撫了撫燒紅的面頰,我扭頭抓了件裘衣披了,不顧夕姑姑驚訝的叫喚,彎腰鑽出帳門,沖了出去。
宇文清遠來是客,他的帳篷在東面隔了好幾處氈包的稍高地段。我沿了如銀的月色,踏著敷了層輕霜的青糙,在那如割的冰冷寒風中,向前衝去,卻突然頓住。
清朗月光,正寥落投於前方徐徐行來的那出塵男子,如雪白衣被冷風捲起,翩然翻飛處,如有瑩光輝耀,讓他整個人都鍍了層淡銀的晶芒。
抬眼處,他也看到了我,眸光頓時柔潤,迅速趕了幾步,已緊走到我跟前,牽住我的手,邊向他的帳篷跑去,邊說道:「聽了你的琴聲,我就猜著你可能會過來,急急想先去看你,不想還是晚了一步。若這月子裡著了涼,可如何是好?」
我聽他說得溫存,不由心旌動盪,輕笑道:「有甚麼如何是好?橫豎你的醫術好得很,還怕你不給我治麼?」
宇文清用手指輕輕彈了彈我的鼻尖,笑道:「你啊!還是幾年前的脾氣。」
我沉默片刻,眼看已到了他的帳篷,遂鑽了進去,方才說道:「可惜,我們終究還是回不到幾年前了,是不是?」
282.涅磐篇:第三十四章 幾時歸去伴卿醉(三)
宇文清側了臉不看我,只在唇邊抿出絲笑紋,走到暖爐邊加了炭,扶了我在暖爐旁的獸皮軟榻上坐了,問道:「還冷麼?」
我搖了搖頭,回頭他看面容時,依然很是蒼白,眉宇間隱有憔悴病容,遂問道:「你什麼病呢?怎生拖了這許久也好不了?」
宇文清低了頭,緩緩弄著炭火,半晌才道:「也不過著了涼,因為身體素來不是太好,又有些水土不服,才拖宕了這麼些時候。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
我點點頭,看著他額前鬆散垂下的一縷髮絲,被燭火投照著,映了一片安靜的陰影,靜靜拂動於美好秀逸的蒼白面頰,試探道:「若是好得差不多,你也該回你的大越了吧?你的家國和夢想,都在那裡。」
「我的家國和夢想……」宇文清重複著我的話,原本如珠般閃著柔光的瞳仁漸漸失了神。他默默坐到我身畔,輕輕說道:「我呆在黑赫,是不是會給你帶來困擾,讓你不開心?」
他呆在黑赫,會困擾我,讓我不開心?他為什麼會這麼想?他以為,我還是固執地將他父兄所有的過錯算在他的身上,或者,以為我依然信任著安亦辰,認定他害了蕭采繹,追殺安亦辰麼?
「沒有,見到你還和以前一般待我,我很開心。」我半倚到他身畔,輕嘆道:「不過,你終究會回你的大越,而我,終究也不是原來那個年輕任性的皇甫棲情了。」
宇文清更久地沉默,然後盯住那不斷跳躍的燈火,低沉說道:「不管過多少年,歷多少事,棲情,總還是那個棲情,能將一根狗尾巴糙的戲言,用歲月磨成了最真實的存在。棲情,讓我多陪你一段時間好麼?若不能見你們母子好好地生活著,我總不能放心。」
多陪我一段時間,然後最終還是要走。
那麼還不如不陪,趁著那從灰燼中重新燃起的感情尚未燎原,及時抽身退步,以免再度淪陷,直至萬劫不復。
不想回答也不想拒絕他的話,我垂了頭,默默站起,將裘衣領口緊了一緊,慢慢向門口走去。
「棲情!」宇文清喚著我的名字,忽然沖了過來,已從身後將我擁住,緊緊地擁住,聲線顫抖著:「就不肯讓我陪你一段時間麼?你還是……厭煩我麼?」
我怎會厭煩他?他的話語,他的笑容,他的擁抱,都是我多少年來的夢想,即便在與安亦辰最情濃之時,也曾如針尖一般無聲扎於心底最深處。
「陪我……陪我一生吧。」
我不想耽誤他的前程,但我還是軟弱,軟弱地一時就說出口了,然後緩緩靠到他的胸膛。
「在黑赫,以白衣的身份,陪我一生,好不好?」
你肯麼?
肯為我放棄業已到手的江山與權勢,富貴與尊榮麼?
肯為我再度拋棄那個姓氏麼?
不,姓宇文也沒關係,只要你與我偕隱糙原,遠離是非與紛擾,我便知足。
宇文清的身體明顯僵了一僵,然後有些顫抖的手臂溫柔地旋著,將我扳過身來,面對著他。
一雙黑瞳,潔淨無塵。
靜靜與我相對時,只看得到我自己的容顏,和著燭光,在他瞳仁內跳動著,浸潤於一團如水的溫柔之中。
柔軟而微涼的唇,緩緩貼到我額,鼻,然後是唇,緩緩廝磨著,屬於他的清淡氣息,迅速繚繞於鼻端,讓我輕輕呻吟,然後將他抱住,熱烈地回應。
唇舌糾纏時,那愉悅的戰慄,是我久違了多少時候的幸福?
「白衣……不,清,從此我們便在這裡開心活著,一起到老,到死,好麼?」我喃喃地說著,淚意迷濛:「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若走到這種地步,我們的誓言還可以實現,我會用一生虔誠地感謝上蒼,將你送回到我的身邊。」
「情兒!情兒!」
宇文清一聲聲喚著我的名字,用盡雙臂的力道緊緊抱住我,漸漸熾熱的吻似要燃燒起來。我的神智已被抽空,轉成一片快樂的空白。
那個以為不能實現的夢想,真的有可能實現麼?
連心靈都在戰慄時,我聽到了宇文清苦澀痛楚的低喊:「情兒,清無能,許不起你一生的幸福,許不起!」
許不起?
我如同被人從火焰山一下子扔入冰冷的海水,所有的衝動和興奮,霎那煙消雲散。
我推開宇文清,憤怒漠然地瞪著他,然後掉頭而去,再不看他一眼。
而宇文清,居然也就由著我走了,沒有追出來,更沒有安慰一句,解釋一句。
那一天,很冷,也許,是因為我在月子裡,身體還很虛弱吧?回去的路上,連月光都如寒風般滲著涼意,冷得我直掉眼淚,好後悔走了這一遭。
其後的許多日子,我再也不曾提過宇文清,也不曾再問過他的動向。他的走,或者留,對我已毫無意義,我不想為此再去多一分煩惱。母親一直盼我有個可棲情處,可惜我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無處棲情!
安亦辰,宇文清,明明都喜歡著我,終究,都離開了我,也迫得我不得不離開他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滿月那天很熱鬧,欽利可汗特地舉辦了一次賽馬會,最終的勝出者抱了我的無恨在圍場騎馬跑了一圈,以示將勝者的勇氣和力量與尊貴的小公子分享。
那位勝出者,是昊則。估料著人家見他去參賽,也不敢和他較勁,因此他自己贏得毫不意外,倒是抱著無恨走馬圍場時更要開心一些,沿路眉開眼笑,十分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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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兒朋友說了一句話,讓皎很得意了一把。她說,皎皎的讀者,全是真正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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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涅磐篇:第三十五章 破繭成蝶傾芳菲(一)
「棲情!」後來將無恨抱還給我時,他俊朗的眉眼燦若春陽,興高采烈道:「這孩子很聽我話,躲在我懷裡巴眨著眼,笑咪咪的,看來和我很有緣分。」
我望著咧著小嘴揮舞小手的小傢伙,笑道:「有緣份好啊,他以後要在這裡長大,還得靠你這個叔叔多加照應呢。」
昊則蹭到我身畔,賊眉鼠眼地說道:「我不做他叔叔,做他父親好不好?」
我冷冷瞪了他一眼,側過身子不去理他。
昊則席坐在我身邊,割了只羊腿在手中,一邊看糙原的人們敲著鑼鼓載歌載舞,一邊嘀嘀咕咕:「若不讓我做父親,你好歹也該給他找個父親啊!瞧你才多大點子,難道還就這麼過下去不成?」
我僵著聲音道:「他有父親的,我幹嘛還給他找個父親?」
昊則不以為然道:「安亦辰已經不要你了,更不要他,還算是什麼父親啊?」
似乎給針扎到心裡,口中的奶酒失去了辛辣,清水一般淡而無味。
我咕咕喝下半碗,咬牙說道:「沒父親也沒什麼相干,我一個人自然也能好好將他養大。」
「嘁!安亦辰在瑞都,把大夫人小夫人找了一大堆,千方百計只要弄死你和孩子,難不成你還打算為那個混蛋守身如玉不成?一個人過,長夜漫漫,受得了嘛你?」
昊則越說越不成話。
我氣得發暈,隨手將剛倒的奶酒潑了他一臉。
夕姑姑忙趕上前為昊則擦著,陪笑道:「公主怕喝醉了吧?」
而雪情則遠遠看著我們,沖欽利可汗笑道:「瞧瞧,棲情都是有孩子的人了,還有小時候一樣的淘氣!」
欽利也在微笑:「是啊,這倆孩子怎麼長不大的模樣?隔了這許多年,還是見面就絆嘴吵架。」
昊則不敢再說什麼了,而我卻真的喝醉了。
耳畔,還聽得夕姑姑在自語般說著:「咦,今天這麼熱鬧,怎麼也沒見宇文公子?莫不是又病了?」
他還沒走麼?模糊聽到了,我又是悲恨,又是心酸,暗暗詛咒著:他病了好,病死活該!眼不見,心不煩,權當他當年在華陽山就死了,我還要快活些!
出了月,我的身體已然大好,也開始四處走動著散散心。有意無意間,我再沒有靠近過宇文清的帳篷,只常帶了無恨到雪情以及其他首領的內眷那裡說笑閒聊。
偶爾,我也會將無恨交給奶母和夕姑姑他們照料著,帶了幾名侍從縱馬馳騁,直到滿臉凍得通紅,背心卻滲出汗意來,方才信馬而行,緩緩踱回帳中。悶了那許多的日子,乍然回到那藍天白雲之下,便是在寒冬臘月,也覺心胸暢朗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