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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58:12 作者: 寂月皎皎
    看來,那男子也非泛泛之輩,手下居然有人一路尋到這裡來了。

    林翌藏於角落之中,頗是擔心他們再打下去,會不會讓他暴露出來。橫豎尚未請示公主意見,遂趁著裡面正亂,悄悄撤出了那座燈火通明的院落,與接應的兄弟們碰了頭,遠遠落在一戶家人的檐頭看著動靜。

    不久,已看到一個瘦乾的人影從圍牆中飛出,卻已踉踉蹌蹌,行走不穩。

    林翌既知被困的男子與我有關,忙躍身將那人救起,隱了行藏,另叫一名瘦小個兒的弟兄,悄悄躍了下去,從院中奔出的追兵前一晃而過,將追兵們引了開來,讓林翌順利將那人帶走。

    224.落玉篇:第十六章 雲屏畫堂春日寒(四)

    林翌將他安置於新近在秦王府外賃下、作為弟兄們背地裡相聚據點的一個小院內,侯他醒來,便問他來歷。

    那人受傷雖重,但倒還不致重到不能講話。

    可惜,那人是個啞巴。

    連比帶劃,林翌只能知道,這人的主人和我是故識,他想見我。

    而林翌根據自己聽到的,早知道那名男子跟我絕對不是故人那麼簡單……

    林翌講完了,覷著眼看我動靜。

    我默然垂手坐著,暗紫色的長袍如流水般靜靜傾下,與當日我為安亦辰所fèng斗蓬的顏色相類。

    從我送他那件斗蓬後,安亦辰的喜好都有些變化,似特別喜歡這種如凝結血塊般的暗紫。他的家常衣裳,原來是以藍色為主,但自那以後,他衣裳,常是這種流著瀲灩光澤的暗紫色,連我的衣裳,也常吩咐了用這種顏色做,然後攜手並行時,平白會多幾分浪漫到沉醉的開懷。

    為了我睡得好,臥房中用的香,以安息香為主,很馥郁,馥郁到濃烈,在這暗夜裡一陣陣熏著腦際,讓人昏沉迷亂。

    許久,我倦倦地揮了揮手,道:「我知道了。你們繼續監視著那座院落,既然已經暴露,他們很可能會將……他轉移到別處去。有些事,我要……好好想想。」

    林翌不敢多說,躬身施了一禮,道:「時候已不早,屬下先告退,請公主早點歇息。我們……靜侯公主吩咐。」

    我點點頭,眼看他依舊從窗口躍了出去,瞪著窗外漆黑的天,黯淡的星子,手腳似都已失去了力氣。

    立起身,長袍萎然落地,光滑的綢緞安靜地飄在百合花泥金地面上,泛著清冷冰涼的色澤。

    安亦辰,我的夫婿,他抓的人,顯然是宇文清了。

    宇文清絕非泛泛之輩,若說這天下掌握實權的少年俊傑中,還有人能與安亦辰一較長短的,那麼,唯有宇文清了。

    從他設計抓安亦辰,到後來的解明州之圍,以及近日的燕州之戰,他所表現出的才識,比安亦辰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自然不會不知道安亦辰對他極是忌憚,不管是於公,還是於私。想來,早會料到安亦辰可能會抓住機會對他不利吧?

    但他必定不會防備我。

    當年越州城外,他追殺安亦辰,卻不曾對我痛下殺手。

    瀏州相見,道似無情,卻也失態若斯。當日的白衣待人接物,便是雲淡風輕,後來做了太子,理應更是沉穩大氣才是,怎麼如此浮躁輕狂?

    他並沒有挑撥我們夫妻感情,他只是確實診出了我是因中毒而落胎;他確定我什麼時候落的胎,只是為了找出我落胎的原因。

    他所認定的那個原因,就是我腹中的無法順利落地的孩兒,並不是安亦辰的骨肉。

    當日我攜了他的方子離開時,他雖表現驕狂,但事後會為我沒有服用他的藥方而焦急,甚至不惜連夜趕上我們,冒險揭穿此事。

    我只能相信,他確實在為我好,確實想為我解去他認定的毒素。

    否則,他在為我診脈後,就該告訴我,我是中毒而落胎,而他懷疑是安亦辰下的手。

    但他什麼都沒有說,後來反而問起我待安亦辰的感情。明知我恨他入骨,他問這話只會自取其辱,可他還是問了。

    他必定也在猶豫,卻因我毫不遲疑的回答最終選擇了隱瞞。

    他其實……寧願我平安幸福地這般生活下去。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他對我,還存有幾分當日的感情,多多少少還是喜歡著我?

    而安亦辰呢?

    他曾再三迫我發誓,讓我忘卻宇文清,讓我保證我心中只他一個;他曾為我保存下宇文清的荷包而大發雷霆,不顧我的意願將荷包燒了;他曾因為我半夜喚了宇文清的名字,而與我嘔好多天的氣……

    但此次和我宇文清相遇,私下與宇文清見面,選擇信賴宇文清的方子,甚至幾度為宇文清失態,直至最後推偏他的弓箭不許他傷著宇文清……

    他居然連半句責怪也沒有,反而待我更加溫柔,用他的寵溺讓我不得不將宇文清的影子趕得越來越遠。

    可那樣柔情蜜意的背後,曾經閃爍過多少的銳芒與殺機?

    「我不會允許任何阻止我們在一起的人和事存在,絕不允許……」

    「我不會讓我們的生活,有任何的改變,或者,意外……」

    言猶在耳,我有道理相信,他的寵溺和大度,只是對我。他是想趁此機會完完全全收伏我的心,不管是不是用了手腕,用了心計……

    而他的妒意和怒火,終究還是發作,如冷箭般,刺向了宇文清。

    叫我不堪忍受的是,安亦辰的暗算,用了我的名義。宇文清對我剩餘的情義,成了射向他自己的冷箭。

    如果我猜得沒錯,安亦辰必然趁我困極睡著之時取走了我的鳳玉作為信物,然後讓人模仿我的筆跡,寫信邀約宇文清。----信上必定是說,我發現了安亦辰諸多算計,無法忍受,向他求救了。

    宇文清對我應該有些歉疚,還有些憐惜,不管出於什麼樣的心理,他都中了安亦辰的圈套,被他伏擊成功,一路押到了瑞都。

    當紫鳳寶玉回到我手邊時,宇文清必定已被順利擒獲了。

    林翌所傳遞的消息,自然不會有訛誤。宇文清被鳳玉誘擒,絕對可以肯定;那麼,他說我小產是因為安亦辰下了毒,這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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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皎正常是每晚八點以前更新哦。

    因為快過年了,事比較多,所以有時慢了些,比如今天,平生第一次燙了個捲髮,才回到家,暈啊暈!

    225.落玉篇:第十七章 粉艷香融遺鳳玉(一)

    這些隱約的懷疑,早在當日安亦辰拼了命般和閻王爭奪我小命的時候煙銷雲散。我也確信,安亦辰即便不想要蕭采繹的孩子,也絕對不會拿我的性命冒險。除非……

    除非他下藥時沒想到這藥會傷及我的性命!

    心頭巍巍的顫著,有種行走於鋼絲上的驚悸和恐怖,如拔尖的琴聲,越縈越高,越縈越高……

    提起地上冰涼的袍子,我緩緩向前行著,一步一步,都是軟綿綿的,沁骨的寒氣,從磚地里透過棉布的軟底鞋子,點點向上游移,我幾乎感覺出那道寒氣,將我腳踝和膝蓋的關節,漸漸浸潤到疼痛。

    走到床邊里,我已凍得瑟縮起來,忙一抬起腳匆忙鑽到錦被之中。

    錦衾的被面,是藕合色上等宮綢,一雙雙的並蒂蘭蕙,用如胎毛般的絲線細細繡著,綠的精,粉的花,輕盈動人,朵朵含笑向我凝望。

    輕輕用指肚撫觸上去,一樣是冰冰的涼。

    那樣的並蒂嬌顏,居然也是這樣冰冰的涼。

    已是二月光景,這淒瑟的天,還是這樣冷,而夕姑姑竟想不到為我備個暖爐。不知道我怕冷麼?不知道安亦辰還沒回來麼?不知道沒有了他的懷抱,我會冷到哆嗦麼?

    我用力嗅著衾被上的棉花味道,妄圖從那種清新中找出一絲陽光的溫暖來,可不知不覺,哪裡流出的水滴,將被子打得濕了,又緩緩被鬆軟的棉絮吸去。

    窗外,清夜沉沉,風弄涼月,疏柳低迷,暗蛩悲啼,檐下落花如雨,簌簌有聲。

    而安亦辰還沒有回來。

    這時,他在那個囚著宇文清的院落里麼?

    那個宇文清,那個曾經雲淡風輕伴我走過風,走過雨,一起疼痛過,悲慘過,歡喜過,淒傷過的宇文清,正在他的鞭下苦苦掙扎,忍受那鞭鞭入肉的痛楚麼?望著自己曾追殺過的安亦辰,宇文清有反思過自己的無情與涼薄麼?

    而安亦辰,面對完全失敗的對手,他的沉靜面容,應該泛出雍容而冷淡的笑意了吧?他終於,可以除去讓我們的生活偏離原來軌道的唯一可能。

    宇文清,宇文清,你既然放手,為何還這般遲疑不定,多情地自投羅網?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終於想乏了,想倦了,想睡了,可夢中一根緊繃的弦,似被人提到了心尖上,一點細微的聲音,便能將它驚動,讓我悚然而驚,一坐而起。

    但那只是小心地輕啟門扉的吱呀聲。

    淡薄昏黃的小小燭火中,安亦辰抖落一身的寒氣,將外袍除了,側頭望我而嘆:「我只說手腳輕些,能不發出聲音來,結果這門還是吱吱的響。把你給吵醒了麼?明兒讓他們換對好些的門扉來。」

    我立馬微笑,嫵媚得可以將那燭火光芒映亮數倍:「沒有啊,我正迷迷糊糊睡不著呢。沒你在身畔,總覺得睡不踏實一樣。」

    安亦辰笑容愈加柔和,坐到床邊來,撫了撫我的面頰,道:「咦,怎麼涼涼的?剛被子又沒蓋好吧?」

    我笑著要坐起來,道:「我陪你去吃宵夜吧!」

    安亦辰寵溺地捏了捏我的鼻子,柔聲道:「不用了,我聽說你睡了,已經先行吃過了。你如果要吃,我去讓人拿些給你,就坐床上吃吧。這天說冷不冷的,時睡時起,著了涼可就糟了。」

    「我也不餓,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連吃的東西也消化不了,哪裡會餓呢。」我巧笑倩兮,忽然有了種熟悉的悲哀。

    記得,十三歲那年,宇文昭政變成功,將母親納為己有,我不得不收拾起內心所有的仇恨,親密地叫著他叔叔,向他強顏歡笑時,我也曾有過這種悲哀。

    那樣惡劣的生存環境,早就將我逼得為人處事不得不靈巧地察顏觀色,甚至是不得不言不由衷地巧言令色。

    但我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將這種求生和防範的本能,用到安亦辰身上。

    而安亦辰待我,會不會也如宇文昭待我母親呢?

    貪戀她的美貌,縱容她,憐愛她,允許她在眼底做些不算出格的小動作,卻終究只將她當作一隻美麗的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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