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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58:12 作者: 寂月皎皎
    我抽回手去,卻忍不住在他頭上敲了一記,笑道:「一年不見,就長了這麼高,應該可以幫大汗衝鋒打仗了吧?」

    話說著,眸中已騰起霧氣,忙霎了霎眼睛,將喉嚨口的氣團逼了回去。

    而昊則卻有些控制不住,圓如珍珠的眼睛中水氣氤氳,居然如小孩子般撒著嬌:「當日你說走就走,也不等我回來。你可知道,我騎射回來發現你們走了,跟在後面追了好幾個時辰,一直衝出了大糙原,也沒見到你們。當時我就有預感,你走了,怕就不會回來了。你瞧,再見面,你連夫婿都有啦,也不曾請我喝杯喜酒。」

    我忙回頭責怪安亦辰:「咦,我不是讓你通知了欽利可汗麼?」

    安亦辰苦笑道:「我的確向欽利可汗發了喜貼,不過路途遙遠,黑赫王族各部也是遊牧不定,恐怕欽利可汗收到喜貼時,已來不及派人參加婚禮,所以也未告知王子。」

    而昊則揚了眉黯著眸光所說的下一句話,則讓安亦辰和我同時目瞪口呆:「秦王殿下,如果我再年長三四歲,棲情就不可能是你的夫人了!」

    昊則的話直白而無禮,帥氣的面孔隱隱有不平之意,絲毫不像開玩笑。安亦辰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道:「嗯,那麼,我該慶幸,我比棲情年長了幾歲。」

    看得出,昊則雖然長大了許多,但依然是愛憎好惡均形諸色的慡朗個性,其後的宴席之上,他待我極親熱,一如幼時般膩人而任性,拉手拍肩之類的親密動作,當了安亦辰的面毫不避忌;而待安亦辰卻有些不冷不淡,並沒有因為他是我的丈夫或大晉的秦王而優待幾分。

    隨著昊則對我的親近和對他的冷落,安亦辰雖是維持了表面的笑容,眸光卻越來越黑,越來越沉,顯然心裡並不舒服。

    見著了故人,我很高興,但因為昊則和安亦辰的微妙態度,這頓飯,著實吃得不太舒服。

    待得宴罷,我藉口要去看望皇姐,迫不及待要告辭而去,昊則一臉的不情願,直到我提醒他,我們在這裡還會呆上好幾天,有的是機會相見,方才戀戀地放了我們走。

    209.落玉篇:第十二章 故人相望若為情(二)

    臨走時,昊則又告訴我,他這是第一次來中原,帶的人有一半是我當日從大燕皇宮帶到黑赫的侍衛,若我需要時,可以重新調回左右差遣。

    我住在秦王府中,安亦辰手下高手如雲,自然是用不了增加侍衛差遣,但那群人隨了我出生入死,若是就這般棄在黑赫,從此不聞不問,也是不好。

    我遂和昊則說了,讓他去問明隨來中原以及留在黑赫的侍衛們各自的意願,願意回中原來跟著我的,就送秦王府來;若是在黑赫成家立業,不願再回來的,就隨他們留在黑赫罷了。

    昊則聽了我的話,半晌才遲疑道:「棲情,你莫不是忘了?當年隨你出宮的八百侍衛,有一大半給秦王殿下在追擊中殺害了?現在你讓剩餘的人,去聽秦王殿下的指揮麼?」

    跟了安亦辰那麼久,只看得到他眼前的好,以前那些曾讓我切齒不已的陳年舊恨,倒還真讓我給忘了。我「啊」了一聲,摸著自己的耳朵一時無法回答。

    我忘了的事,那些侍衛們未必會忘。或者,死去的侍衛中,還有不少是他們的兄弟和朋友,讓他們聽命於安亦辰,的確不太好。

    安亦辰濃眉深蹙,微咪了眼睛,淡淡道:「王子不用擔心。本王雖曾傷了棲情數百侍衛,但今日,本王能還棲情數千侍衛。」

    昊則哼了一聲,下巴傲慢地一仰,道:「即便你給棲情數萬數十萬侍衛,也是你的侍衛,不是棲情的啊!什麼時候棲情惹你不高興了,你勾勾指頭,那些侍衛不就又回你手裡去了,怎麼會聽棲情的?」

    安亦辰臉色微微一變。

    我忙道:「昊則你個傻子,秦王的侍衛就是我的侍衛啊!我們夫妻一體,何分彼此?等你再長大些,成了親,就明白啦!」

    昊則聞言幾乎跳了起來:「棲情,我不小了,我早已是成人了!」

    他的焦灼,反讓我更加發笑,踮腳拍了拍他的肩,與安亦辰攜手離去。

    縱然他長得再高再大,他的幼稚言語,總讓我覺得他還是那年春天,那個在珍珠大糙原邊上接我的大眼睛可愛小男孩。

    但我後來才發現,原來,幼稚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我。

    回到我們的驛館,才步入房中,我已聽到安亦辰嘆氣:「棲情,你能不能……」

    「能不能少招惹些人,是不是?」我巧笑倩兮,飛快打斷了他的話。

    「你可別告訴我,你沒招惹過他!」

    安亦辰頗有幾分惱火的模樣,點著我的額,道:「當了我的面,就能親熱成那樣!」

    我笑道:「你不是說,你不妒嫉麼?」

    安亦辰眸光微一收縮,變得幽深如潭。

    他淡然道:「是,我不妒嫉他。他不過是個一廂情願罷了。在你心裡,只怕他還是個沒長大的小毛孩子吧?」

    我不以為然地準備著出門的披風,道:「他本來就是個小毛孩子。」

    安亦辰一時啞然,然後嘆道:「棲情,喜歡你的男子,恐怕都很不幸。」

    我嫣然一笑,道:「除了你!未來的九五之尊,怎麼會不幸呢?」

    安亦辰卻沒有被我的玩笑逗開心,反而深深望住我,沉默好久,才道:「我可能是最幸運的一個,不過,也可能是最不幸的一個。」

    我將軟毛香色荷花暗紋地披風扣好,詫異地盯著安亦辰。

    從昨晚開始,他就怪怪的,如同一個多愁善感的深閨怨婦一般,隱了風雨將至的某種不安。

    安亦辰自知失態,笑著解釋道:「罷了,給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昊則王子給氣暈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去看你姐姐吧!」

    看他神色,已恢復正常,指揮安排人備車備禮物時極是安祥淡定,仿佛那種不安只是我的幻覺。

    也許,只是幻覺吧!

    我一心待他,他又有什麼理由,認為我們以後會不快樂呢?

    但我很快就知道了他的理由,又恨煞他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讓我在找到答案時無論如何掩不住自己的驚詫和悲哀。

    或者,這是他故意的,故意考驗一下我們的感情,能不能經受得住最大的意外。

    來到秦先的安國將軍府時,已是傍晚時分,遠遠便見一帶粉白牆壁旁,垂柳如煙,初萌的嫩芽如鵝黃的粟米,嬌幼如花。沿了牆邊,種了各色花木,其中瑞香和茶花正當花時,紅紫白黃,艷美奪目,芳香四溢。

    到了暢朗門前,更見朱戶金扉,高大門庭,巍峨匾額,赤金大字。分站兩邊的漢白玉石獅,威武霸猛,在略嫌清冷單薄的初春景致中更形氣勢非凡。

    我和安亦辰下得車來,一邊派人先將名貼從門房送進去,一邊叫下人將禮物從車中搬出,踏了青白交錯的寬大石階,曳了裙裾,緩緩向緊闔的朱門走去。

    這時闊大的朱門突然開了,幾個守衛躬身向內迎侯。

    身形極魁偉的秦先,正微笑著將一人從門內引出,恭敬相送。

    而我一眼看到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形,呼吸忽然停止。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曾經的誓言,在看到那個一身玄灰色錦緞長袍的男子後,突然躍出腦際,如利刃般磨挫在心頭。

    我僵硬著身子,目不轉睛望著這個讓我恨痛了無數個日夜的男子,緊緊攥住了衣襟。

    這時,那男子在與秦先告別寒暄後,帶了隨從徑踏出包金門檻,一回頭卻對上我的眼睛,沉著的眸光頓時收縮成尖銳的痛楚,釘子般釘住我,而他本就有些蒼白的面龐,已在瞬間,變作慘白,幽淡如月光般的黯然淒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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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鮮花!我要鮮花!

    210.落玉篇:第十二章 故人相望若為情(三)

    一隻大手包住了我緊捏衣襟的手。掌心,居然也是和我一樣的沁涼。

    那自然是安亦辰的手。

    我茫然地鬆開衣襟,定定看著眼前的男子,耳邊已聽得安亦辰雍容寧和的問侯:「原來越國的太子殿下,也來拜訪秦將軍麼?可真是巧了!」

    越國太子!

    我緩過神來,漸漸回復神智,咬了咬唇,望住那曾經雲淡風輕,如今卻深不見底的黑眸,淡笑發問:「我該叫你一聲白衣,還是宇文太子?」

    宇文清發白的嘴唇囁嚅幾下,終於只是澀然一笑,輕輕道:「秦王妃愛叫什麼,在下便是什麼吧!」

    秦王妃!

    越太子!

    這二者的身份,彼此隔閡已比滄江更加寬廣。

    我心頭如給千針萬針般細細扎著,痛得我禁不住吐字如刀:「太子殿下,如今你位高權重,尊貴無比,我皇甫棲情不過是晉國一個區區命婦,犯不著殿下如此謙卑吧?若是傳了開去,不是叫人笑你大越太子自低身份,丟了大越的顏面?」

    宇文清望了安亦辰一眼,又轉到我和他緊握的手上,唇邊彎出輕淡的笑紋,一如當初溫潤,卻多出了不知幾許的憂傷。他緩緩撫著腰間的蟠龍玉佩,淡然道:「秦王妃所言有理,本王承教了!」

    他略略一揖,飛快從我身畔擦肩而過,騎上侍僕牽來的馬,帶了隨從絕塵而去。

    那玄灰色的袍角衣帶於風中獵獵拂動,繚亂如心。

    而我鼻尖,似縈繞著淡淡的青糙芳香。

    那是……白衣的氣息!

    他明明已是宇文清,一個手染鮮血視人命如糙芥的戰地猛將,又怎會保持那個醫者白衣的清新純樸?

    是……我的幻覺吧?

    淚光瑩然時,我的身體已不自禁的顫抖,那積攢了不知多少時日的委屈,幾乎忍不住要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

    這時,安亦辰拉住我的手向前牽了一步,讓我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方才凝了凝神,便知自己一定很是失態了。

    只聽安亦辰已向著秦先溫雅微笑道:「秦將軍,許久不見,似又比以前精神許多,想來一身武功,又精進不少了罷?」

    當日瀏王軍隊和安氏軍隊曾合力對付過宇文氏,想來在那時秦先已與安亦辰相識了,此時見面,秦先亦有歡喜之色,笑道:「精神得很!見到安兄和棲情公主,秦某更有精神了!雪情已經和我念叨很多次了,我原想著上午就要帶她去見見你們,因越太子來訪,硬是給耽擱住了。來,來,快到府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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