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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58:12 作者: 寂月皎皎
但我竟收到了宇文清的禮物,證明宇文清還是曾經派使者來過。只是我卻連聽都沒聽安亦辰提起過,也不知是不是雜在哪路大臣之中,悄悄兒來了,又悄悄兒走了。
而他,又會給我什麼禮物呢?
我凝了凝心神,微顫著手將封條撕了,一眼便看到了月白的荷包上,枝葉清翠欲滴,粉荷盈盈如新,頓時心如刀割,再也顧不得自己的失態,將小盒連荷包一起塞入懷中,匆匆返回臥房之中。
一時將眾人屏去,我依舊將那玉盒打開了,顫著手將荷包取出,打開,一根糾纏了三年多的狗尾巴糙,依舊堅韌地保持了原來的形狀,細須搖晃,泛出淡淡的微光。
微光中,恍惚又回到了十四歲。
陽光明媚,碧糙茵茵,笑語悠淡,白衣飄飛。
狗尾巴糙,一頭繫著你,另一頭繫著我,證明我們曾經手牽手,是極好的朋友。
終究,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宇文清,白衣,我恨你,真的好恨你!
我忍不住伏到桌上,嚶嚶地哭。
安亦辰回來時,我已經將荷包收好,躺在床上若無其事地拿了本詩詞翻著。
「怎麼樣,今天去翻那些禮物,有挑到喜歡的沒有?」
他伏到我肚子上,聽著小寶貝的動靜,問道。
我「嗯」了一聲,道:「有一對碧玉簪子我喜歡,還有一隻玉鎖片兒,我給我的孩子留著了。」
安亦辰笑道:「那麼多的東西,就挑出兩樣來?」
我別過頭去,道:「東西是多,可我懶得挑了,叫他們都收了。」
「這那兩樣東西?別的你都沒要?」
「嗯,沒要。」
我答著,忽然覺出不對勁,一股凜冽的無形壓迫之氣,忽然迫至我背脊,令我不由心下一震。
忙側過頭看向安亦辰時,只見他正盯著我,如常般說著話,如常般淡淡而笑,只是眸底的冷意,已如冰水般泛了上來。
我立時悟出,昨晚他叫我去查看禮物,甚至今日那白玉盒子突然讓侍女發現提起,只怕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他,他是在試探我!
我而向他撒了謊!
實在不應該因為他是我的夫婿,便連半點心眼也不留。安亦辰的心,本是七竅玲瓏心!
我苦笑,不得不認栽,低了頭道:「宇文清把我的一樣東西還給了我。我已經收起來了。」
「在哪?」
「右邊第二個箱子的最下面。」我有氣無力地回答。我曾想把荷包扔了,到底沒捨得,便打算著把那隻荷包永遠壓在箱底了。
「拿給我看。」安亦辰坐到桌邊,端著茶盞輕輕吹著。
「你自己去拿。」我賭氣道。
「我叫你拿給我。」安亦辰已經沒了笑意,神情雖然淡定,聲音卻已冷厲異常,森然的壓迫感,瞬間又卷了過來。
我一向知道他有那種不怒而威的凜然氣勢,卻從不曾想到自己作為妻子以及他最心愛的女子,有一日也會面對這種壓迫。
他並不是和我商議,而是在命令。他在命令我把荷包拿給他。
我咬住嘴唇,很想說不,突然發現自己竟然不敢說。
我皇甫棲情竟然對自己的夫婿心存懼意,不敢和自己的夫婿說不!
可我的確做錯事了,我有心欺瞞他。
而他顯然生氣了,如果我不低頭,只怕他不打算原諒我。
他犟起來時,並不下於我。
我默默站起身,找出那個白玉盒子,放在他桌上,已看見他根本沒有喝茶,唇邊已被他自己的牙齒咬出了深深的印記,只是倔強地不肯將憤怒和受傷寫到臉上。
我已經是他的妻子了,卻在精心收藏著和原先情人的紀念品,甚至還為此向他撒謊。在他看來,不僅僅是一種失敗,只怕更是一種羞辱。
這一次,的確是我傷害他了。
所以我垂了眼瞼,輕輕搖他的肩,道:「對不起。我只想留著做個紀念,並不想和他怎樣的。」
安亦辰翻著那隻荷包,抬起眸來,眸中已是真實的恨怒:「你已經是我的妻子,還想和他怎樣?」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來人!」安亦辰忽然高聲喚道。
侍女匆匆推門而進。
安亦辰已發現了荷包里的那根狗尾巴糙,用力一扯一捏,已裂作數根揉作一團,依舊塞回荷包中,扔給那侍女道:「燒了它!」
「不要!不許燒!」我顫聲叫道,想來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侍女抓起那個荷包,惶恐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安亦辰。
安亦辰眸中的冷意漸漸燃燒,燃成憤怒的焰火,灼灼向我逼視:「那麼,你給我一個不燒的理由。」
不燒的理由?
紀念宇文清?還是紀念十四歲時可笑的誓言?還是讓它繼續橫亘在我和安亦辰之間,成為解不開的心結?
「燒……燒了吧。」我慢慢吐氣,看著侍女出去,已軟軟坐倒在床上,淚零如雨。
安亦辰面色稍霽,緩緩坐到我跟前,輕輕吻著我的淚水,然後將我放倒,小心壓於身下,撫弄著我的身體。
185.明珠篇:第五章 傷春夢覓惜花人(一)
我知他的心情給我弄到糟透了,也不敢拒絕他,閉了眼承受。好在他顧念著腹中胎兒,淺嘗輒止,並不讓我為難。
「棲情。」他附於我耳邊,悶悶地道:「我知道你心裡還有他,我可以給你時間去慢慢放下他。可是你不該撒謊。你讓我覺得我為你做的一切都白廢心機了,連坦誠相對都做不到,又說什麼夫妻一體同甘共苦?」
我知道我該在此時勸慰他幾句,再向他甜言蜜語保證一番。可我默默想著那個燒了的荷包,和荷包上縈系的三年心事,同樣心疼得不想說話,只想流淚。
於是,我只是蜷在他懷中一夜流淚,一夜無語。
這件事顯然對兩人的打擊都比較大。
我接連好多天都懈怠說話,只窩在房中憩息,神思恍恍惚惚。
夕姑姑怕我悶壞了,特叫了拉胡琴唱曲兒的兩個女孩兒來給我唱曲兒聽,我又覺得煩躁,聽不一會兒,便讓夕姑姑帶了出去。
安亦辰見我這樣,顯然心頭不悅,每天一早便起床出去,至晚方歸,也不和我多說話,只是每晚睡著時,依舊將我擁著,不時小心地撫一撫我的小腹。
夕姑姑一開始只當安亦辰公務繁忙,等她看出不對來,已是兩人彆扭了十來天之後了。
「我說怎麼回事呢,最近總不見你們和和樂樂在一起說話玩笑兒,敢情是吵架了啊?」夕姑姑教訓我:「我就知道,是不是你又做什麼事氣著他了?那孩子性情好得很,把你當個寶貝似的守著,若不是你招惹他,哪會鬧成這樣?」
可我給安亦辰冷落了十幾日,本來還有幾分愧疚的,也漸漸被磨得光了,轉而被心頭的惱恨和忿忿替代。
是的,我是撒了謊,我想到宇文清心頭還是會痛,可他說得那麼好聽,什麼夫妻一體,如果不是猜疑著我,為何設下這麼個圈套來試探我?
所以憑夕姑姑怎麼說,我再也不理她。煩了時,徑直將她推出門去,將房門緊緊關了。
夕姑姑見說不動我,又在打安亦辰的主意。
這日安亦辰在外逗留到很晚才回來,一身的酒氣,才喚了人來洗漱了要睡去,又被夕姑姑拉了出去,只怕給羅嗦了有一個時辰,回房後臉都黑了。
但夕姑姑顯然沒勸動他,反而火上澆油,這一晚,他側了身子與我相向而臥,碰都沒碰我一下。
我心頭氣苦,也不發作。到了第二日看他走了,隨即叫人將另一處叫作青衿館的垮院收拾出來,把我的衣物箱籠連同那兩株碧玉踟躇花全都抬了過去,鋪了床,就在那裡歇了。
夕姑姑跑來阻攔,我只不陰不陽道:「我身子重,天天睡不踏實,又不好服侍他,睡在一處,白白讓他睡不好覺。」
把夕姑姑氣得只在我房前掉眼淚。
這個青衿館似乎比原來那個正房所在的院落熱了許多,晚上我叫人拿了冰來放在床下,還是覺得熱躁,怎麼也睡不著。難不成,我是習慣了有他在身畔才能睡好覺?
窗外,是大片的紫薇,在風裡晃晃悠悠,搖擺出極得意妍媚的姿色來。那種艷麗的紫紅,在月光下還是顯得真是招搖;而短籬上爬著的常春藤郁郁青青,將前方堵得一片漆黑,連帶我的心都堵得難受。
這一夜,我不知數到第幾百隻羊才睡著,一直睡到近午時才醒來,只覺又熱又餓,叫人備些清粥來吃了,即將安良叫來,讓他把窗口的大花紫薇全挖了移走,再去把常春藤拔得一枝不剩。
安良擦著汗,哭喪著臉道:「王妃娘娘,等傍晚些再派園丁來整理好麼?」
我正熱得擦汗,氣得將帕子扔在他臉上,叱道:「我叫你挖幾棵樹,也派不出人來?你怎麼管事的?」
安良伏到地上,回道:「王妃,您有所不知。王爺今兒不知怎麼了,天沒亮就起來練劍,就在正房前面的院子裡練,一直到剛才,才給夕顏姑姑勸住,連飯都沒吃就出府了。院子裡的花糙果木,已經給王爺的寶劍削得沒有一棵齊全的了,園丁們現在全給調在那邊收拾呢。」
我怔了一怔,安亦辰心裡也憋氣麼?呵,活該!敢一再給我臉色瞧!
想到這裡,我又笑容可掬,道:「那麼,你們傍晚到我這邊來收拾好了。」
安良應了一聲,欲要說什麼,窺我臉上雖然帶笑,眸光卻寒得很,到底把舌根下的話縮了回去,默默告退。
等安良走了,我轉頭侍女,叫他們看著院子裡,見了夕姑姑來了,就幫我擋著,說我乏,不想人來吵。
連安良都想勸我了,更別說夕姑姑了。我正在心煩,實在不想見她。
看那碧玉踟躇花開得正好,我拿了剪子將已凋零的花瓣一一剪了,嗅了嗅那血一樣鮮紅的花朵,只覺一道清氣,清芬郁馥,直透肺腑,比尋常的杜鵑不知芳香多少,聞著甚是舒坦,正要再嗅一會兒時,只腹中忽然抽搐了一下。
不像是胎動,倒像是母體自身的痙攣,隨即而來的,是抽搐帶來的陣陣腰間墜疼。
我也不敢逞強,叫侍女扶了,到窗前木榻上靜臥著,一邊叫他們去將馬太醫開的安胎藥煎了來吃。這些日子我睡得不好,常到午時才起,有時又怕苦懶得吃,本來該一天三頓吃的藥,已經被我減作一天一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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