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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58:12 作者: 寂月皎皎
    我居然在安亦辰懷中睡了大半夜麼?我匆忙從那團溫暖中向後退縮。

    安亦辰按住我,輕聲道:「你別亂動彈。」

    他自己已一躍而起,披上了自己的外衣,立在床頭微笑著望我。

    我不由得臉一紅,喃喃道:「謝謝你,二公子。」

    我不僅謝他為我溫暖了一夜,更謝他守之以禮,不曾侵犯我分毫。

    安亦辰彎了腰,伸手在我鼻子上颳了一下,笑得眉眼彎彎,如月牙般晶瑩:「下次記得,別讓別的男子上你的床,不是每個人,都如我這般把持得住!」

    我不料安亦辰這般外表沉凝穩重的男子,居然也會調侃我,只是把臉漲得更紅了。

    安亦辰側了頭,似在欣賞我的羞態,而口中居然又來了一句:「其實也不是我把持得住,是你太瘦了,我實在不感興趣。」

    「安亦辰!」我終於抓了個枕頭扔向了他。

    安亦辰伸手接住,笑道:「看來恢復得不錯,居然又有力氣打人了。」

    我很配合地吃藥吃飯菜,吃安亦辰叫人弄來的各式補品,果然恢復得很快。到第四天,我已完全退了燒,也不再頭疼,只是腳下略虛浮了些,而一些妊娠反應則是無可奈何了。

    這日,我將安亦辰弄來的一碗白菜肉粥,一碗人參茯苓雞湯喝得乾乾淨淨,然後衝著一臉滿意的安亦辰微笑:「安亦辰,謝謝你那麼多天來的照顧,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好好還你這個情。」

    安亦辰面色倏變,笑容霎時泯滅。

    他神情有些陰冷,盯了我道:「你什麼意思?」

    「我要去越州。」我坦然道:「我一定要見他一面,否則,我不會安心。」

    「你為什麼一定要去見他!」安亦辰溫文之色全消,一字一字地問著,羞惱之意,言溢於表:「你以為,你還能改變什麼?」

    我知道如今一切已是定局,見他一面也改變不了什麼。

    而我自從知道有了孩子,就知刺殺也將只是空談。

    別說宇文清原本就是個深藏不露的劍道高手,即便他不是,即便他一時心軟讓我得手,以我平凡的本領,絕不可能活著從走出宇文府的大門。不管為了多深的愛,多深的仇,我都不可能陪上蕭采繹的骨血。可我還是要見他,我要問他一句,他最後在誓言下留的兩個字,年限是多久?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等我。

    白衣,你刻那兩個字時,打算讓我等多久?等你將宇文氏的江山坐穩了,再用睥睨的眼神,掃一眼在竹林里傻等的我麼?

    我不甘心!

    我一定要問一問!

    我眯起眼,眺望著越州的方向,回答安亦辰:「我什麼都不能改變。可我一定要去一次,否則,我今生都無法安枕於席!」

    「好,那麼,我陪你去。」安亦辰容色冰冷:「我辛苦救你一場,不會讓你再自尋死路。你也不必急於一時,根據我的線報,宇文清一直在明州整治軍容,估計要好幾天後才能回到越州。你再休息一天,我明天僱車送你去。」

    「不必了。」我忙道:「我只是去問宇文清一些事而已,想來宇文清再怎麼著也不會傷我,你放心去忙你自己的事吧。軍營中主將少了那麼多日,總是不妥當。何況若宇文氏發現你到了越州,絕不會放過你。」

    我此時頭腦清醒,大致知道那日我之所以遇到安亦辰的軍隊,是因為安亦辰部在滄南吃了敗仗,立足不穩,不得不向滄北後撤了。難為安亦辰兵敗之中,還有心理會我的事,照顧了我那麼些天。

    「不放過我也無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安亦辰自嘲著,眸中卻是冰寒,沒有一絲玩笑之意。

    我還要再說時,安亦辰已惡狠狠瞪我一眼,道:「回去睡覺!」

    畫虎畫皮難畫骨,那個麼看來雍容溫雅的人,本性居然也這麼霸道囂張!

    事情便這麼定了下來,第二日,安亦辰果然找了輛馬車,居然很執著地伴了我一起前去越州。我雖然很是為他擔心,但若從私心想,他武功高強,為人機警,應變力又強,若有他相伴,我這一路,可確保無虞了。

    一路果然甚是平安,直到快至越州城時,才被兩個不長眼的毛賊盯上,安亦辰不費吹灰之力就打發了去。

    安亦辰回到車上,懶洋洋舒展了下手腳,道:「棲情,這裡離越州城不足三十里了。你自己也可以認認路,下次給宇文氏趕出家門了,才找得到逃走的路。」

    自從我堅持要來越州後,他雖一路護送,處處周全,卻一直冷沉著臉,現在聽這話,更是冷潮熱諷,與他平日在外所顯的雍容溫文形象迥然大異,倒和個吃生醋的小媳婦相似。

    我聽他說得不三不四,也是著惱,怒道:「誰要進宇文氏家門了?誰又要逃了?堂堂安二公子,竟也學會了滿嘴扯淡!」

    安亦辰淡然冷笑:「哦,給我說中心思,惱羞成怒了?」

    我憤懣道:「我又有什麼心思了?你若不想來越州,我也沒求你,犯不著冷一句熱一句嘲諷人!」

    156.碎塤篇:第三十八章 故塤零落舊容顏(一)

    「我嘲諷你了麼?」安亦辰甩著素青的袖子,在車廂中弓起身,橫眉冷對:「我知你本來已冷了心,後來發現懷孕,又轉了念頭,打算再見宇文清一面,只要他哄你兩句,再給你個立你孩子為嗣的承諾,給你個大燕復國的指望,你就從了他,乖乖做宇文家的三少夫人。我說的,是也不是?」

    我忽然明白了他為何這一向悶悶不樂了,敢情他一直就是這樣認定的!難為他,居然忍到現在才諷我幾句,更難為他認為我打定了這個主意,還肯千里迢迢護送我前來,也不怕我反咬一口,把他供給宇文氏領賞。

    到如今,他的這片心意,我也不得不領了,而我也不打算隱瞞我的真實想法。

    我低了頭,輕輕撫著依舊平坦如初的小腹,嘆息道:「安亦辰,這個孩子,不是宇文清的。」

    安亦辰發泄了一番怒火,本來已坐了下來在一旁生悶氣,忽聽得我如此說,猛地站起來,卻不想他的個兒高,市井間所雇馬車又較為窄矮,頭一下子撞到了車廂頂部,「咚」地一聲巨響,他也顧不得疼,只是一臉掩不住的驚詫,問道:「那是誰的?」

    他那詫異失態模樣,倒也算得千載難逢,可我撫摩著柔軟的腹部,卻實在笑不出來,甚至也懶得調侃他,只是悽然一笑,慡快回答道:「繹哥哥的!」

    「蕭采繹!」安亦辰眸光晶亮,許久才回過神來:「可你喜歡的,不是當時的白衣麼?也就是現在那位宇文清宇文三公子!」

    我心裡陣陣酸澀,沮喪道:「繹哥哥早對白衣起了疑心,不許我和白衣在一起。有一日白天見了我和白衣親近,晚上喝了酒,就把我給強占了。」

    如今看來,蕭采繹的想法並沒有錯,他所有的顧慮,都已成為現實。

    而安亦辰只是好玩地望著我,眸子甚至泛著接近七彩的璀璨柔光,失笑道:「棲情丫頭,你不會告訴我,你就這樣失去了你的處子之身,就這樣就懷上了這個孩子?」

    他笑得打跌:「我原以為蕭采繹浮躁了些,但我現在覺得他實在是個聰明人,對付你這刁蠻丫頭,就得用些強!瞧,還不是打算乖乖替他生孩子!若是他未曾遇難,只怕還會乖乖做他蕭家兒媳了。」

    「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我實在想不出安亦辰在樂什麼,心裡正想著蕭采繹難過,見他那模樣,揮了手就向他的胸肩打過去。

    安亦辰也不躲閃,由我打著。卻不防咕碌碌地一聲響,一物從我袖中掉下,橢圓形,光潔的釉色。

    是塤,白衣的塤。心頭猛地劇痛,記憶中朦朧的塤聲如鋸口般在心頭刮過。

    可我還是急忙撿了起來,本能地在手中左右轉動,驚慌地看有無損傷。

    「這是,宇文清的東西?」安亦辰不笑了,凝視看著我驚慌的表情。

    宇文清?不,這是白衣的東西,這是關於我十四歲愛戀的最美好回憶和最純真感情。

    那溫潤如玉的少年,潔淨如雲的笑容,沉鬱清揚的塤聲……

    我打了個寒噤,迅速將塤藏了起來,已禁不住哆嗦起來。

    我快要見到他了麼?

    那樣持續了許多年的愛戀糾纏幽怨綿痴,將會以怎樣一個黯淡的結局匆匆收場?

    我該怎樣面對那樣撕裂般的徹底分離?

    從此天各一方,枉凝眉,暗斷腸!

    白衣,白衣,你終究,欠我一段最執著最純粹的感情,一份永遠無法收穫的幸福,以及,一個終究無法完滿的桃源夢。

    我埋下頭,伏於雙膝間,已經受不住心內的苦楚傷痛,無聲哭泣。

    一團溫暖靠近我,安亦辰輕輕拍我的背,柔聲撫慰:「好了,是我不對,我不該取笑你。別哭了,行不?」

    我也不想他認為我在為白衣傷心,勉強拭了淚,吞咽著喉下的氣團,緩緩道:「我真的只想和他見一面,再做個了段,就回肅州去了。」

    「肅州?」這次安亦辰沒有驚詫,只是沉吟般望著我。

    我撫著至今無法挽髻的短髮,輕輕說道:「我在繹哥哥的靈前,與繹哥哥結髮為夫妻,如今回肅州為他生下孩子,旁人也不會說甚麼。外祖一家,自然也會妥善照顧我。如今中原大亂,諸侯割據,但肅州地處西南,偏安一隅,蕭家又有足夠的自保之力,應該可以讓我在那裡安心地守寡教子,安度餘年了。」

    「守寡教子,安度餘年!」安亦辰重複著我的話,嘴角掠開不知是同情還是自嘲的苦笑,仰望著車廂的一隅,長睫顫動,不知在想些什麼,好久才道:「棲情,其實你是個極善良的女孩。」

    我自幼便張牙舞爪,性情囂張,十四歲時就差點沒親手把安亦辰給弄死,他居然還能得出我善良的結論來。我張嘴望著眼前目光閃動異樣光彩的男子,真懷疑他是不是腦子生鏽或發霉了。

    「如果你真不打算再和宇文清在一起的話,不如跟了我吧。」安亦辰忽然伸了個懶腰,不經意般說道。

    我心裡一顫,側頭看他神情,是不是又在開玩笑了。

    他也正回過頭來看我,笑容頗有些無賴輕薄,卻只浮在面頰之上,眸色卻是幽深暗沉,倒映著我自己驚詫的面孔,有模糊的柔情和憐惜,不肯讓人看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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