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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58:12 作者: 寂月皎皎
我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匆忙趕上前去扶住他,問道:「白衣公子,你……你把他怎麼了?」
白衣安祥微笑:「他沒事,但最好休息一晚。若長期處於這種精神狀態,他會崩潰的。」
沒錯,一直安靜守護著我們母女的顏遠風,如今給我的感覺,就是快瘋了。
但是,只要母親恢復過來,他也一定會恢復過來。
「快看看我的母親,快看看我的母親,她……她應該沒事吧?」我丟開顏遠風,讓人扶了他下去休息,又急急拉過白衣的手,牽到我母親床畔。
白衣似乎身體顫了一顫,又將手掙了一掙,沒有看向我母親,卻看向了我,瓷白的面龐泛起輕淡的紅暈。
我猛地意識到,自己正如此緊地握著這少年的手掌,他的手微涼如玉,我的手熾熱黏膩,手掌相疊時,彼此溫度互相浸溶,幾乎能感覺得到他掌心細緻的紋路。
71.豆蔻篇:第十四章 溫其如玉縱妙手(三)
仿佛觸電般,我縮回了手,臉上也作起燒來,只訕訕道:「白……白衣,快瞧我母親。」
白衣微微一笑,已恢復鎮定,將手搭上母親的脈,細細診聽。而母親鬧騰一陣,已經再度昏迷,瘦弱的身軀躺在雪白的毯子上,愈發顯得形銷骨立。
我許久聽不到他說話,緊張問道:「怎麼樣?」
白衣沒有說話,只叫襲玉將母親衣衫松松解了,排出幾十根細如麥芒的金針,用艾糙炙了,一一紮入母親胸前及面部要穴,出手極迅捷,但輕捻針尾時又輕緩有致,到底是高手了,出手果然不凡。
不一時,母親已給扎得如同刺蝟一般,細細的金針在天光照映下,光芒凜冽,爍如星子。
白衣抹去額上細細的汗珠,側身又開藥方,遞給襲玉道:「快去把藥抓來。」
襲玉應了一聲,匆匆走出去找人抓藥。
我不敢再去抓他的手,只蹭在他身邊,問道:「我母親,很快就會恢復過來,是不是?」
白衣怔了怔,低了頭凝視我,目光清醇甘和,柔聲道:「是,我會盡力。」
「我不是要你盡力,我是要你無論如何把母親救回來!」我的聲音禁不住高了起來,幾乎接近了聲嘶力竭的吼叫,只是這許多日的煎熬,我的嗓子早已沙啞,聲線再也尖厲不起來。
白衣搖了搖頭,輕輕道:「她的病勢……的確很危重。我沒有十分的把握。」
「不行!不行!」我抓住他的衣襟,惡狠狠叫道:「如果你救不活她,我把你也殺了!」
白衣望著我,神情有些黯然,卻不見怨怒,只是用如流光閃耀的黑眸憐惜而歉疚地望著我,直要望入人心一般。
我神智略略清了一清,下意識鬆開扯住他衣襟的手,脆弱地說了一聲:「對不起。」而自己的身體已支持不住,慢慢癱軟下來,幾乎要跪倒在地上。
「不要這樣,我會盡力,會有希望的。」白衣聲音更是柔軟,如春水般緩緩漾開,滲入心田。
我勉強蹲坐在地上,疲倦道:「你知道麼?我很累。我不能再失了母親。」
一隻手輕輕攏住我的肩,白皙的手指細長有力,溫暖的鼻息柔柔撲在頸間。微微仰頭,已看到白衣憐惜的面容,烏黑瞳仁,如涵碧水,溫潤地向我凝視。
我想我實在是乏了。我需要一個肩膀借我靠一靠,聽我訴說一番我心頭的煩躁和不安。
我想我也的確寂寞了。母親病了,蕭采繹走了,夕姑姑丟了,顏遠風快瘋了。
現在只有個初次相識卻溫和待我的白衣。
我將頭向後靠著,果然靠到了白衣的肩,很寬闊,很結實,也很年輕,卻足以支持我弱小的身軀。
白衣也幾乎跪坐下來,如春風般恬然的聲音,對疲倦的我,有用致命的蠱惑:「棲情……你也累了,該歇一歇了。」
累了,該歇一歇了。
這日子過的,如同繃緊的弦,輕輕一扣,便要斷裂一般。
我聽到自己嘆息般的一聲呻吟,已朦朧睡去。
睡於一個初相識的白衣少年懷中,有若剛出世的嬰兒,無一點戒心,無一絲防備。
是我疲倦得懶於再去防備,還是因這少年天生讓人信賴的溫和氣質?
已無心探究。
72.豆蔻篇:第十四章 溫其如玉縱妙手(四)
再醒來時天已朦黃,人已臥在鋪了錦衾的地鋪之上,蓋了薄薄的軟被。
初睜眼時腦子有片刻混沌,卻在看到母親的霎那清醒。
我連滾帶爬跑過去,撥住母親的面龐細瞧。依舊是臉色蒼白,但額上似沒有原先那般滾燙了。
「母親!」我輕聲喚著,捉住她的手在我的面龐上蹭擦。
「公主,白公子說,娘娘情況已好了許多,再下一劑藥,如果明天能退燒,就不會有危險了。」襲玉剛把一盆清水端來,為母親拭著面頰,敷著額。
我怦怦亂跳的心慢慢平靜下來。母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我這一生最怕的事,就是失去父親那次。
一睜眼,似乎就失去了一切,乾坤完全混亂,天地徹底顛倒。
那一次,是司文昭顛覆了我們的世界,第二次,是母親這該死的重病,又要驚散我的三魂七魄。
當然,更要咒罵那該死的安亦辰,若不是他,母親哪會病成這樣?
「白公子人呢?」我扭頭問襲玉。
「在外面煎藥呢。白公子人真好,中午的藥也是他親自煎了送來的……」
天空晚霞幻紫流金,華麗如鋪了一天的錦緞,又將那錦緞滑潤的光彩直掛下來,充斥於天地間。
我們的營帳之後,一株歪脖子老槐下,有磚石疊就的臨時藥爐。明黃的火焰吞吐著,正燎烤菸黃的藥罐。苦澀的藥味,四散在蒼溟的暮色里。
白衣的少年,長發離披,坐在一塊白石上,專注地守著藥爐。
暮色下,瓷玉般的面龐精雕細琢,是無可挑剔的完美,明珠般的眸子,有著比火焰更明亮的色澤,便如幽篁中初見一般,令人傾醉。
心便一時有些痴住,溫柔而滑潤的暖意,霧氣般浸蝕了身心。
「白衣。」我喚他,挨著他坐在白石上。他身體上那馥蘭般清新好聞的味道,立刻透過藥味傳入鼻端。
白衣側了首,淺笑看我,梨渦盛醉,眸光坦如碧水無波,熟稔如多年的故識,再無一絲拘束之意。
「我想,你母親應該可以救下來了。」他的笑很舒心,似也放下了心頭的大石一般,柔聲道:「你別太擔心了。」
我想起莫名其妙在他懷中沉睡,連給送入被褥中都不知道,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我不擔心,有你在,我不擔心。」
話說完,白衣怔了怔,低了頭,臉已經紅了。
而我這才意識到話中的歧義,大是尷尬,用力搓著自己作燒的臉,笑道:「你的醫術很好,我早聽說了,醫者白衣!」
白衣一笑,用小棍兒撥動柴火,然後忽然偏了偏頭,用手指甲在我鼻翼輕輕一彈,道:「你呀!」
笑容溫潤,澹澹如水。
可我卻覺得,那種溫潤有種酒意,讓人沉醉的酒意,甚至比顏遠風那看不透的黑眸更令人難以自拔。
但我喜歡這種奇怪的沉淪感覺,喜歡和他並排坐著,一起煎母親的藥。
73.豆蔻篇:第十四章 溫其如玉縱妙手(五)
藥罐上方,不斷吐著淡黃的泡沫,冒著泛白的煙氣。苦澀的藥味給晚風吹得聚散不定,隱隱透出了青糙的清芬。
我便也守著那爐子,聽白衣講那藥的火侯,哪個階段怎樣煎才能達到最佳療效,打算等煎好了,便親手將藥捧給我的母親。
我那相依為命的母親!
直到滿天霞光換了月光傾下,那藥才算煎好。
白衣拿碗傾了,微笑道:「走吧,回帳里去看夫人吧。」
我立起身來,只覺腳都麻木了,踩在地上如有針扎一般,不由皺眉。
白衣低頭瞧了,一手持了碗,一手扶著我往回走。
手與手再次相觸,依舊有蘇蘇麻麻的震顫感覺,但這種感覺是如此美妙,我已不想再放開。
一瘸一瘸走到營帳前,已覺出好些,白衣便將藥遞給我,輕聲道:「若是你端過去,夫人一定很高興。」
我接過碗,再活動一下腳踝,才要踏步,已聽得白衣輕笑。
一定笑我端了碗轉動腳踝的姿勢可笑了,我側了頭,回頭在他頭上敲了一下,翻了個大白眼,白衣摸一摸頭,莞爾而笑,施施然隨我步了進去。
母親正蹙了眉,來回輕晃著臉,瞧來又魘住了。惜夢附在她耳邊,正輕聲喚著:「娘娘,娘娘!」
母親微微睜開眼,鼻翼泛出細細的汗粒,擠了一個蒼白的笑容,道:「我沒事,似乎,又夢著先皇了。」
惜夢抬頭看到我,微笑道:「娘娘,公主端藥來了。」
母親勉強掙扎著,在惜夢扶持下坐起來,柔聲道:「哦,我的棲情,長大了。」
我含了淚,撒嬌笑道:「我早長大了,母后才知道啊。」
母親疲倦而欣慰地笑了一笑,低了頭,喝我送到她唇邊的藥。
白衣在身側,聽惜夢叫母親娘娘,叫我公主,依舊恬淡而立,居然也不曾表示出半點驚訝來。
或者,以他的靈慧,早已猜到了我們的身份。但用他隱於民間的醫者的眼光來看,貧窮與富貴,平民與帝皇,也許並無甚差別。但他如能順利接受我和我母親的身份,我會覺得很開心。
而我已經很久沒有開心一笑了。
第二日,母親果然退了燒,只是身體還虛得很,根本下不了地。
白衣重開了藥方,叫人去沏了,然後沖我笑道:「棲情,你可以放心了,只要調理得當,令慈不會有事了。」
我欽佩地看著這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少年,問道:「你到底是天才,還是白痴?」
白衣怔了怔,道:「我很像白痴麼?」
我搖了搖頭,道:「我一向以為,太專著於一項技能的人都該是傻傻的,比如,書呆子,武瘋子,都是些不通情理世故的人。你小小年紀,居然有那麼好的醫術,也應該是個白痴樣的怪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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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讀者在猜測白衣的身份。啊哈,對他很好奇嗎?
74.豆蔻篇:第十四章 溫其如玉縱妙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