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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58:12 作者: 寂月皎皎
    在母親和他都未入宮前,他一定也曾這般親熱地喚過母親閨名吧?

    他們一定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相知相遇,發生在讓我無能為力的很久很久之前。

    那時,我還未出生,所以對於我,一切都是無奈,一切都是錯誤,也許連那朦朦朧朧的愛戀,也是從胎中帶出的前世糾纏,錯落如秋葉,一睜眼,便是飄落。

    悄然掩了傷感,我安靜地從襲玉掀開的簾下步入車廂,將手搭上母親的額。

    雖然覆了一次又一次的濕棉布,母親的額仍是燙得怕人。她的眼緊緊閉著,曾經靈動的長睫無聲無息地蓋於眼瞼,如僵死的蝶翼。

    我一遍遍撫摸母親滾燙的臉龐和身體,越來越害怕,啞了嗓子低問:「顏叔叔,我們什麼時候到下一個鎮子?」

    顏遠風抬起眼,眸子黯沉如漆黑的夜,更顯面色蒼白得可怕,提醒著我昨日他所經歷的那些血戰,經受的那些創傷。他的嘴唇已經乾裂,起了好幾個水泡,蠕動了好一會兒,才道:「哲忽怕再被安氏軍隊纏上,走了尋常私自進出關門的商隊所走偏道,據說要到兩天後,才到比較大的鎮子。那鎮子,已經屬於黑赫地界了。」

    兩天!我吸一口氣,克制住自己尖怒的驚叫,狠狠搡了一把顏遠風,低吼道:「不行!兩天,你想害死我母后麼?」

    顏遠風悶哼一聲,捂住被我搡過的部位,額上已滴落大滴汗珠,連唇邊都痛得失去了血色。

    我一定搡到他的傷處了。我有些愧疚,放緩語氣,道:「對不起,顏叔叔。你傷得重麼?」

    顏遠風勉強笑了一笑,道:「我沒事,幾處皮外傷,休息兩天便全好了。至於娘娘……忽哲已經派了好多對當地比較熟悉的將士出去,只要打聽到當地比較有名的大夫,就重金先帶過來醫治。估計……應該快了吧?」

    他這樣說著,焦灼已如游魚在幽深如潭的眼底滑過,帶了幾乎可以觸摸得到的質感,那樣清晰地亦在我的心頭游過。

    顏遠風,其實比我還著急。

    那麼多年,他對我好,只怕還是因為母親的緣故吧?那掩在迷離如霧眼中的憂傷,莫非只為他對母親那種近乎絕望的渴盼和希冀?

    我也很失望,失望得連車廂里的陰暗都在直迫人心。總覺得聽他喚我母親名字的那一霎,心中有個朦朧的希望破碎了,如摔成碎片的琉璃盤,怎麼攏,再也攏不起來。

    於是,我跪在母親身畔,將頭埋在母親肩窩中,落淚。

    淚水滴到母親皮膚,母親抬了抬手,又無力耷拉,深陷的眼窩中,慢慢沁出了滾熱的淚珠。

    65.豆蔻篇:第十三章 風惡雨疾逼椿萱(三)

    她感覺到了,也許也聽到了。她一定想如以往一般,將我擁在懷裡,溫柔地拍著我,喚著我的名字,說著,沒事,沒事,母后在呢。

    我用帕子擋住眼睛,無聲凝噎。

    母親,母親,你一定要醒過來。前路多艱,你要告訴我,我該怎樣才走得下去!

    到得半夜時,母親已經完全昏迷。

    因母親病重,我通知忽哲和顏遠風,就地紮營,待母親病勢稍緩再動身。

    忽哲派出的人不久各自帶了郎中過來,足有四五個。

    我看著那些老頭子們哆哆嗦嗦把金針往母親身上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問起病因,有說肝火上揚,有說氣血兩虛,還有說得了傷寒,我氣得差點把金針全扎到那些老頭子身上。

    一直折騰到天亮,我已疲憊到不堪,頭疼得厲害,卻依舊不敢稍稍闔眼,只在母親病榻前踱來踱去。只怕一閉眼,母親便不見了,就像父親一般,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公主,公主,您歇會兒吧!」襲玉和小雁焦急地在我身來跑來跑去,一會兒遞茶,一會兒送湯,催著我坐下來休息休息。

    我煩躁得恨不得把她們趕得遠遠的。

    如果夕姑姑在,我可以倚在她瘦小卻溫暖的懷中,聽她輕言細語的安慰,可她偏偏也不在了,也不知安亦辰那個混蛋會不會好好待她。

    顏遠風眼中已布滿血絲,我很擔心他的傷口會不會化膿發炎,但他除了每兩個時辰出去巡邏一次,再不肯離開母親一步。

    總算那些赤腳郎中對普通外傷還是能開出藥方來的,反正都是些止血止痛,化淤消炎的。我拿了幾人的方子來匆匆瞧了一瞧,見大致藥物都差不多,遂叫人煎了,涼開,立等著看顏遠風灌了進去,才略略放心。

    到得近午時,幾個鄉下郎中為母親診治了,腦袋湊到一起商議好一會兒,便走到我面前,由那白頭髮最多的老郎中領頭說道:「令慈病勢瞧來愈發沉了,小姐預備一下,沖一衝也好。」

    我們的身份,自然是保密的,郎中們只知我們來頭極大,卻也不知我們是落難的皇室貴胄,天朝公主。----也許,所謂大燕天朝,從此只能存在於市井之中的評書和笑談之中了。

    「預備什麼?沖什麼?」老郎中的話我聽不懂,卻看來顏遠風驀地睜大眼睛,整個的表情都僵住了。

    「如果你們救不了她,那麼,你們就準備給她陪葬吧!」顏遠風面色刷白,慢慢說著,語調前所未有的森冷,甚至帶了可怕的濃濃殺意。

    幾個郎中頓時驚得面如土色,吃吃說不出話來。

    而我終於懂他們的意思了,只覺心都在痙攣,尖聲道:「不可能!我母親前天還好好的!」

    我絕對不能失去母親,這一想法簡潔明了,不容改變,更不容有失。

    我衝上去,拎住老郎中的衣襟,怒吼:「你們到底會不會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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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豆蔻篇:第十三章 風惡雨疾逼椿萱(四)

    老郎中戰戰兢兢道:「令慈病勢兇猛,老朽本是鄉村郎中,走家竄戶,這個,這個……也只能治治小毛小病,令慈的病,老朽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而另外的郎中紛紛辯解:

    「俺家祖傳的是跌打損傷……」

    「老朽精的是兒科……」

    「我們老李家以治風濕出名……」

    我按捺住把他們一骨腦趕出去的衝動,叫道:「這鬼地方就沒了名醫了麼?」

    誰知,這幾人立刻異口同聲道:「有!」

    「誰?」

    「醫者白衣!」

    醫者白衣?我疑惑地望了望顏遠風。

    顏遠風也放開母親的手,站起來問:「醫者白衣,是什麼人?」

    「醫者白衣,是兩三個月前在附近出現的一位少年大夫,妙手回春,天下無雙!」老郎中嘖嘖稱嘆:「半年前,這裡開始流行瘟疫,不知死了多少人,州府里不知派了多少名醫過來,都是束手無策。也就虧得白衣來了,在疫區住了大半個月,差點連自己都把命送了,才研出了藥方。因藥材不夠,又親自去南方調取藥材……小姐也知道,這年頭,兵荒馬亂的,也虧他年紀輕輕,竟把藥順利帶了回來,救人無數,救人無數啊……」

    他轉身合手念佛:「阿彌陀佛,這才是上天賜予咱們青州的大菩薩啊!」

    我兩眼冒火,轉身叫人去請忽哲。

    忽哲很快到來,聞我提起醫者白衣,立刻道:「此人最近的確是在青州、黑赫邊境一帶活動。但自從瘟疫控制了,他的行蹤十分飄忽,我這次派人出去,就叫人特地留心此人,但這等異人,原本就可遇而不可求。」

    聽他這麼說,我幾乎有些絕望了,瞪著母親毫無生機的雪白面孔,淚水直在眼中打晃,只不肯當了眾人掉落下來。

    這時帳外又有人在回稟:「又有郎中給帶過來了。……要不要帶進來?」

    所謂病急亂投醫,我一疊聲喚道:「帶進來,帶進來!」

    果見一個軍士帶了一郎中步入帳蓬之中,那郎中一見那許多同行立於帳蓬之中,額上已滴下汗來。

    我一指母親,喝道:「你快去看看,告訴我這人還救得救不得?」

    「是……是!」那郎中顫巍巍伸出手去,才略一搭脈,便縮回手來,怯怯和帶他來的那位軍士道:「軍爺,這人的病,怕只那個不肯前來的醫者白衣能救了!」

    「醫者白衣?」我和顏遠風一齊驚呼。

    「醫者白衣在哪裡?你們遇到他了?」忽哲立刻問那軍士。

    軍士面有郝色,答道:「他,他就在去此二十里開外的一處小樹林暫住。屬下久聞他醫術高明,特地去請了,卻堅決不肯來。屬下急了,想強帶他過來。誰知……這醫者白衣,身手很是高明,屬下萬萬不是對手,只能罷了……」

    「醫者父母心。他為何不肯來?莫非你得罪了他?」我急急問著。肯捨命救災民的大夫,自然是好大夫,為何見死不救?

    曾有讀者問過我,白衣是誰?

    他是棲情的夢中情人啊!終於要出現了!

    長嘆一聲,我的文,可真不是一般的慢熱啊!

    67.豆蔻篇:第十三章 風惡雨疾逼椿萱(五)

    忽哲嘆一聲,道:「公主有所不知,這位醫者白衣,為人甚是古怪,尋常平頭百姓,他舍藥救人,從不收人錢財;而富貴人家,卻是獅子大張口,常一要便是人家近半的家當,據說是因為『天之道,損有餘,補不足』,所以如此這般;若是官宦人家,則從來請他不動,除非是帶了垂死的病人送到他面前,正如公主所說,醫者父母心,他並不會袖手旁觀。」

    「官宦之家又怎麼了?」我氣急道:「這人必定是窮鬼出身,所以見不得旁人意氣風發,為官作宰。」

    忽哲乾笑一聲,也不答話,神情卻有些不以為然。

    二十里的路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母親這樣子,斷斷不敢再讓她再奔波上這麼遠。

    顏遠風立起身來,道:「我走一趟試試吧。」

    我瞧他滿身是傷,一臉憔悴,忙攔道:「我去。論打仗你行,論找人……還是我去吧。」

    顏遠風顯然也不捨得離開,只是遲疑道:「那人性情古怪,公主你……」

    我哼了一聲,側首吩咐:「備車!」

    如果這個醫者白衣真能救得了母親,低頭求求他,受些委屈又何妨?頂多等母親恢復後再回頭找他算帳!

    忽哲張了張嘴,看我堅持,終於不說什麼,只瞧著顏遠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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