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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58:12 作者: 寂月皎皎
我不再看在地上掙扎的夕姑姑,持劍向天,高聲道:「勇士們,你們是大燕最勇敢的精英,銜鳳會陪著你們,戰到流盡最後一滴血!」
又是齊聲應諾,聲音卻不若方才響亮。
倒下了太多,而受傷者也太多。
車軲轆下,尚有重傷者掙扎立起,欲持刀抗敵。
我揚了揚眉,向車夫道:「拉他上來。」
車夫忙伸出手去,那侍衛卻囁嚅著不敢上來。
我坦然向他笑道:「我們母女落於宇文氏手中,已成為天下笑柄,又怎能再淪為安氏階下之囚?所以請勇士上前來,萬一我們真的前路已絕,請勇士送我母女一程,也邀諸位勇士,於地下繼續為我母女護行,諸位可願意?」
那侍衛立刻強撐著跳上車來,高聲道:「誓死保護公主!誓死保護太后娘娘!」
剩餘的侍衛齊齊應喝,不屈地揚起鋼刀劍戟拼死抗敵,出手之際,竟個個是同歸於盡的拼死打法。一雙雙曾經明亮的眼睛,泛著血紅的光彩,著了魔一般,只知用自己的生命,去吞噬敵人的性命。
我從不曾想過,我竟有那等鼓舞人心的力量,能讓這許多人在瞬息間為我們捨生忘死。或許,那些地位卑下的侍從,最需要的,便是主人生死相托的絕對信任了。
顏遠風給仇瀾帶了幾名高手纏住,聞著我的話,深深瞧了我一眼,那叫人沉醉的眸子,說不出是欣慰,還是傷懷。只是他略一分神,肩上又給長槍刺中,不知已是第幾個傷口了。
我並不覺害怕,只是想著,便是他傷重死了,也沒什麼,反正這一路,我們還會同行,伴著母親,也伴著我。
安亦辰正驚詫看我,帶了微微的悸色,甚至有些懊惱和焦慮一閃而逝,見我抬眼望他,忙斂了詫色,轉眼去看部下鑽入刀鋒劍林過來救夕姑姑。
夕姑姑卻不肯隨他們離去,一直叫著「公主」,「公主」,掙扎著要爬上車來。
我硬了心腸不去看她,只是挑釁地望著安亦辰,冷冽地笑。
要我屈服?要我投降?要我和母親再成為你安氏的玩偶?
做夢吧!
是的,我當日曾想殺你,曾幾度逼迫你,可你又能如何?
我發誓,我便是死,也不會選擇再次屈服。
天邊已有淡淡的晨曦,一抹妖嬈的粉紅漸漸伸展,延成半邊天空如火的艷紅,如同暮春時節昭陽殿裡年年盛放的牡丹,灼著人眼,燙著人心。
安亦辰亦冷眼盯著我,而夕姑姑終於被帶到了他面前,不知是因為受傷,還是驚嚇,已經暈了過去,我看得到她凌亂長發下面容的蒼白,卻視若未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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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豆蔻篇:第十二章 恨將金戈挽落暉(六)
又一雙手突破重重保護迅速向車轅攀來,我想都不想,連連揮手斫下,但聞慘叫聲起,那人十指已被砍下,整個人跌落在地,我身畔護衛的騎士已經趕上來,只一槍,扎入他胸膛,再一驅馬,鐵蹄踏下,正落於那人腦袋,「嗒」地一聲悶響,腦漿迸出,紅白一片,迅速被踐入泥土。
人命如螻蟻,倏忽而沒。
我的命亦如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安亦辰正令人將夕姑姑帶走,一轉眼已見到車駕前被我斫落的手指,以及車駕下被踐踏的屍體,面色有些蒼白,微微的悸色變成了顯而易見的驚愕。
而我的眼睛必然也和那些護衛一眼,帶了近乎瘋狂的通紅,離死亡很近,卻不知害怕為何物。我似乎已失去了理智,卻又似任何時候還清醒。
所有的生命,包括自己的,在這種清醒的瘋狂之中,都已賤若微塵。
母親在車廂里換我,低若蚊蚋。
我也不回頭看,既然決定破釜沉舟,拼個魚死網破,何必再給自己多添猶豫和煩擾。
何況,母親,你知道麼?
父親已在地下等我們很久了,他一定很寂寞。
護衛們也已陷入了瘋狂,吼殺聲漸漸嘶啞。
但我卻有種錯覺,覺得那廝殺聲越發得響亮了。
這時安亦辰等人卻也回過頭,向後方看去。
一大隊騎士,紫紅寬袍長襦,青色大鱗鎧甲,浩浩蕩蕩,衝殺而來。
「黑赫!是黑赫的騎兵!」有人驚叫。
黑赫!一定是欽利可汗和大姐姐派來的人馬!我緊捏手掌,滲出的汗水時冷時熱。
安亦辰微微變了臉色,側首遙望我。
我冷眼看他,將短劍舉起,高呼:「勇士們,用安亦辰的血,來迎接黑赫的將士!」
護衛們已苦戰了接近半夜,一見有兵來援,士氣又驀地振足,果然裡應外合,努力突破合圍。
安亦辰盯著我,緊抿了唇,彎出的弧度極是剛毅,看不出一絲感情來,然後下令:「撤!」
立刻鳴金收兵。
廝殺了半夜的安氏軍隊紛紛撥轉馬頭,倒提兵戟,從斜次里紛紛後撤。
黑赫人馬旨在救人,安氏不攻擊,他們也便不去攔截,而護衛們志在保護車駕,何況也已筋疲力盡,無意追殺,頓時讓他們破開一條路來,潮水般撤去。
那種倏忽而去的感覺,一如倏忽而來般令人意外。
黑赫騎士中已馳出一名將士,以漢語揚聲問道:「蕭太后與銜鳳公主何在?」
劉隨匆匆從車駕中鑽出,尖聲道:「娘娘和公主在這裡,在這裡!」
那人立刻下馬,帶了從人奔上前來,躬身行禮:「在下黑赫欽利可汗帳下忽哲,奉可汗和雪情公主之命,迎接蕭太后和銜鳳公主前往黑赫!」
果然是大姐姐雅情公主的人。
「好,忽哲將軍一路辛苦了。」我挺立胸膛,還劍入鞘,答道。
顏遠風面色蒼白騎馬過來接待。他已遍體是傷,猶自含笑待客,並無一絲失禮之處。忽哲與交談片刻,便開始協助清理戰場,收攏車隊傷員,而我似給抽去筋骨,乏得一絲力氣俱無,一退到車廂之內,便坐倒椅墊之上,無力倚住,再也站不起來。
母親面色青白,勉強掙過來握住我的手,嘴唇乾涸顫動,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只是將我抱在懷裡,讓我偎住她顫抖著的滾燙胸懷。
其實,我的身體,也在不斷戰慄著。
平生未上戰場,才上戰場,便見著血腥殺場,如九重煉獄,幾要將人連血帶肉,熔於其中。
天色已越發得亮了,也越發得紅了,投於長長的官道,也映成了緋紅,如一條血路,向前延伸。
而前往黑赫的路,還有多遠?
[下次更新:9月9日]
63.豆蔻篇:第十三章 風惡雨疾逼椿萱(一)
我依在母親懷裡睡著,睡著很沉,直到傍晚時分才醒了過來,卻已在自己車駕之中。
忙跳起來張望時,劉隨已在車駕外稟道:「公主,放心,我們已到青州境內,欽利可汗另有兵馬在邊境調動,安氏絕對不會有空再來追擊我們。」
我忙喚了他進來,問:「我們昨晚傷亡了多少人?」
劉隨沉默片刻,答道:「八百鐵騎,犧牲四百二十一人,重傷九十二人。犧牲者已就地埋葬,重傷者分予金銀,忽哲派了人留下照應,直至傷愈。太后懿旨,待傷好後,去留自便。其他輕傷者二百八十七人,俱隨車隊而來。整場戰事,無一逃亡。顏大人為娘娘挑選的精兵,果然個個是好男兒!」
我心情激盪,恨恨念道:「四百二十一人!四百二十一位隨我們闖出京城的好男兒!」
安亦辰,你我之仇,不共戴天!
我扭頭問劉隨:「那位忽哲將軍,共帶了多少人馬來?」
若還來得及,我真想命人追擊上去,抓到那安亦辰,碎屍萬段!
劉隨顯然料著我的心思,輕聲道:「忽哲將軍本是駐守在青州邊境附近的黑赫將軍,因可汗曾預作吩咐,中原動盪,如知我們有難,可便宜調兵,守望相援。故而他得了咱們派的人去求救的消息,一邊派人稟告可汗另作布置,一邊只帶了一千輕騎兵,兼程趕來,是以得以及時相救。安亦辰帶來的軍隊,卻有兩千餘人,若細論起來,真正交上手,我們雙方合兵,也未必一定能勝得過安亦辰。何況,青州靠近晉州……」
我明白他的意思。青州靠近晉州,晉州是安氏的大本營,一旦動上手,即便有黑赫為援,也未必討得了好。
咬了咬牙,我恨恨瞪著車外漸近夜晚的烏藍天空,雙手將坐褥幾乎要扯得裂開,寒生生道:「罷了。這筆債……我會找機會,向他討回來……」
可這必須是後話了,現在,我先得保證我們能平安到達黑赫。
忽然想起睡起母親滾燙的軀體,我忙問道:「母后呢?」
劉隨遲疑一下,道:「在前方的車駕上。只是……」
我心裡一跳,急促道:「又發燒了?」
劉隨道:「經了這一場驚嚇,娘娘似乎燒得更厲害了,惜夢她們幾個正在服侍著,等到前面鎮子,要趕快找大夫治病。」
我皺眉道:「隨行御醫呢?」我們危難之際帶在身畔的那名御醫,自然是挑得最忠心醫術最佳的一個,方能在一路奔波中將母親病勢控制住。為何不找他治,卻找民間不知深淺的大夫?
劉隨眉眼垂眼,低聲道:「死了。」
隨即又道:「混戰之中,內侍宮人,也死傷不少,好在所攜財物倒不曾有失。」
「我要錢財做什麼?難道錢財比人命值錢?」我氣急敗壞,側頭道:「夕姑姑,快陪我去看母后。」
「夕姑姑……」覺出沒有人應,我又喚了一聲,方才滯住,眼淚卻已在眼眶中晃動。
夕姑姑給我推下了車,被安亦辰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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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豆蔻篇:第十三章 風惡雨疾逼椿萱(二)
我自己是抱了必死決心,有心放她一條生路,不料我這廂峰迴路轉,她卻不得不離我而去。
想來安亦辰也不會拿她怎樣,只是從此咫尺天涯,再不知何日才能相見了。
我悶悶不樂,叫了襲玉陪著我,趕到前方車駕去探母親。
隔了車簾,我便看到了顏遠風,幾乎是半跪在母親身畔,執了母親的手,低低呼喚。
我聽見他當著惜夢在喚:「婉意,婉意,醒一醒,醒一醒!」
他喚得好溫柔,好憂傷,帶了眩然欲泣的悲傷,聽得我又是一陣愀然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