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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58:12 作者: 寂月皎皎
    可惜這大義滅君的大將軍,在第二日便強占了君王最愛的女人。

    我想母親終究是聰明的,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之時,她成功的掩飾了所有的情緒,依傍上最強大的勢力。

    而顏遠風可能是這件事的最大反對者,可母親把他送到了遠遠的宮外療傷,不許他進宮來。我生病後再也沒有見到他,腦中反覆跳躍的,都是他聽說宇文昭進入母親寢宮後那拼死的掙扎和淚水。

    宇文昭的本來目標是父親身下的那張黃澄澄的龍椅,但面對母親的微笑和淚水,也許更考慮到大燕還有許多名義上效忠朝廷的實權將領,以及母親背後的蕭氏軍隊,他終究選擇了立君羽為帝,自任攝政王。

    而父皇則被宣布為暴病駕崩。

    飛揚的烽煙,激烈的白刃戰,疊成山的屍體,流成湖的血泊,無一不在提醒著京城百姓這一暴病駕崩消息的不合情理。坊間流言四起,但宇文昭的攝政王之位巍然不動。

    九歲幼帝,纖弱太后,俱是形同擺設,一切政見,俱由大將軍府發出。不,該說是攝政王了。

    「為什麼百姓對父皇暴斃無動於衷?我的父皇,難道就這麼不得人心?」我問出了自兵變以來一直隱在心頭的疑問。

    蕭采繹垂下眼瞼,輕輕道:「皇上是個好丈夫,好父親,也是我的好姑父。對我們來說,這一點,應該夠了吧?」

    我尖聲叫:「怎會夠呢?如果他還是個好皇帝,就能伴著我和母后弟弟,在大燕的太平盛世里開開心心活著,一直到老,一直到老得死去。」

    10.故國篇:第二章 落芳盡處不是春(五)

    我緊拽著蕭采繹的衣袖,問道:「你明白麼?明白麼?他必須是個好皇帝,才能做一個好父親好丈夫啊!」

    「是的,如果他不是皇帝,只怕就能陪你們到老,到死了。」蕭采繹的眼睛裡有隱約的淚光涌動,執了我的手,輕輕道:「其實做一個平常人,陪了自己心愛的人一起到老,便可算得是開心一世了。」

    總覺得他還有些言外之意,我也懶得去想,只坐在涼涼的石階上,看那素月分輝,把樹木花糙籠在煙水裡一般,灑著通透的清光,皇宮中的層層殿宇,如同立體的剪影,在月色在凜冽相疊。

    我的這個家,相對尋常人家而言,只怕是太大了。

    家天下,家天下,想來父親和我們的心裡,都只有家,而沒有天下吧?

    所以,父親是個壞皇帝?

    我不想再問更多父親如何治國的問題。我只想保留印象中那個慈藹的父親,那個英明的皇帝,溫和對我說,棲情,君之於民,譬如舟之於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蕭采繹與我並肩坐著,望著幽藍的天穹,輕淡的浮雲,如扯開的棉絮,有月影下悄然游移,無聲無息。

    昭陽殿裡歌舞盛。

    紅燭高照,燈火通明,霞影紗被舞女的衣裙映作溫柔的緋紅,水袖揚起,宛轉於紅絲毯,黃金柱,纏綿如春水迢遞。葡萄酒,夜光杯,男人的放縱,美人的輕吟,細細碎碎透窗而出。

    喪事初畢,皇后的宮殿已淪為攝政王宇文昭的歌舞場。

    淚水又濕了面頰。

    「繹哥哥,君羽現在還小,你說,等他大了,宇文昭會把皇權交給他嗎?」我輕輕地問,帶了一種不確定的希冀。

    蕭采繹的瞳仁在月光里說不出的幽深,他凝視著我,好久才說:「也許,會吧。」

    也許會。也許不會。

    也許母親犧牲那麼多,只是將自己和兒女淪作別人的玩偶。

    「其實,君羽是不是皇帝,母親是不是太后,我是不是公主,都沒什麼重要的。」我無力地將頭靠在蕭采繹肩上,仰望星空,喃喃說:「我只想和以前那樣,自由自在快樂活著。」

    曾經溫暖的皇宮已經變得漸漸可怕,可我終於沒有了當日想出宮的想法了。

    宮外的世界,是不是更可怕?

    那一夜,我睡著了,靠在蕭采繹的肩上。我依稀感覺得到,蕭采繹很小心地將我抱在懷裡,坐了很久,很久。

    可我的夢裡睡里,依舊儘是殷殷的鮮紅,那樣鮮明地泊著,如大片大片的血海,要將我淹沒。

    父親,我很害怕,可我已找不到你,再也找不到。

    母親,我很孤單,可我已不敢看你笑如春花後的欲語還休,花容慘澹。

    似乎在一夕之間,皇宮已成了宇文家的天下,除了宇文昭,他的兒子宇文宏和宇文頡甚至他的心腹也常會在昭陽殿出現,向他們的父親請示政務。夕姑姑顯然得了母親吩咐,很小心地將我看護著,即便病好了,也讓我少出自己的寢宮,免得老是和一些陌生男子見面。

    蕭采繹雖是皇后內親,但要論起男女親疏,原是不能在內宮中走動的,但母親顯然默許了他在昭陽殿居住。我不知道外界對此會有怎樣的議論,也懶得去猜測了。身邊的太監都顯得太過軟弱無力,有蕭采繹這麼身手高明的哥哥陪在我身邊,讓我覺得很踏實。

    宇文昭老是和母親在一起,旁人避得了,他卻避不了要時時相見了。我按照母親的吩咐,乖乖叫他叔叔,向他行著長輩之禮。在母親的微笑示意下,他待我很和藹,甚至常從宮外帶來各種奇異玩物供我賞玩,感覺倒有幾分在討我歡心一樣。

    他向母親說:「我記得棲情這孩子以前很愛笑的,怎麼病了一場,就沉默了許多?何況也太瘦了,是不是御廚不上心?要不要換個廚子專門給她做些可口小菜?」

    母親扶了扶我髻上的滴翠珠花,有些黯然道:「昭,這孩子沒經歷過風雨,這些日子出的事太多,把她嚇壞了。」

    我聽到母親那麼親熱地呼喚宇文昭的名,又想到了在我病中被匆匆下葬的父親,不值和委屈直湧上來,淚水直往下掉。

    宇文昭驚訝地望著我的淚水,取了帕子來擦著淚,盡力溫和地撫慰我:「棲情,不用怕,以後有宇文叔叔照顧著,你們一樣會過得很快樂。你弟弟會是最快活的帝王,你則是最尊貴的公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我現在只想移開可惡的爪子!

    我「啪」地一聲,打開了宇文昭在我臉上拭淚的手,衝出了屋子。

    宇文昭的手有些僵,被我留在身後的聲音更有些冷:「婉意,這孩子似乎很恨我?」

    接著是母親很溫婉的笑語,我卻聽不清在說些什麼了。沒錯,我是在恨,我怎麼不恨?殺我父,奪我母,占我江山,使我合家為虜,我恨入骨髓!

    11.故國篇:第三章 驚塵回飈亂素秋(一)

    但當天晚上我便因為我的任性遭到母親的厲斥。

    母親匆匆來到我房中,趕走侍僕,只留著奶我長大的夕姑姑和蕭采繹,指著我鼻子罵我:「棲情,經了這麼些日子,我總以為你懂事了,可你居然如此糊塗!宇文昭兵權在握,京城內外,朝廷上下,俱是他的爪牙黨羽,你算是什麼東西,敢對他如此摔臉子,真的活膩了麼?」

    我看著自己鑲金嵌玉五色輝煌的房間,分明記得那一次,我一時任性說,我要依著自己脾性重新修整自己的房間,父親立即一口答應。那驕縱溺愛神情,此時歷歷眼前。憑它緬甸寶玉,東海珊瑚,和氏之璧,隋氏之珠,但要這天下所有的,只我一句話,便堆山倒海般捧到我的面前。所以我仰起頭,從喉嗓里尖著聲調吐出字來:「我是大燕順安皇帝的三公主銜鳳!我是銜鳳公主!」

    母親的面色有一瞬間白了一白,然後冷笑:「丫頭,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順安皇帝現在何處?連你母親弟弟都只是寄人籬下的可憐蟲,你難道到現在還不明白麼?」

    這裡本就是我的家,什麼時候成了我們寄人籬下?我想笑,可咧開嘴,又是淚水直滾下來。

    蕭采繹一拉我,已將我藏到身後,注視著母親道:「姑姑,宇文昭雖在京城勢大,但放眼全國,未必就他一人獨大!晉國公安世遠早就不滿宇文昭獨掌朝政,先帝在世時便打出了『清君側』的口號,於晉州起兵;瀏王皇甫君卓本是先帝長子,見宇文昭弒君在前,挾持幼帝在後,也已在瀏州起兵;另有在滄州、明州活動的賈峒、白甫尉這些起於白丁的叛逆,因朝廷內亂,一時顧不到他們,勢力也已坐大;再說我們肅州蕭家,坐擁兵馬數萬,也不是吃素的,何況各處邊境,包括北方的黑赫,西方的安夏,一向以朝廷為尊,尤其是黑赫的欽利可汗,三年前娶了大公主雅情為妻,更對朝廷關切異常。宇文昭若非有君羽表弟這張王牌,得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只怕早給追殺得無處容身了,哪裡輪得到他今日猖狂?」

    蕭采繹侃侃而談,我已心神激盪,忽覺自己素來只是鼠目寸光,坐井觀天,終日呆在前呼後擁的完美皇宮,從來只知天下是皇甫家的,卻不知皇甫家的天下已有了如此多的紛爭,更不知大燕的山河已如此破碎。

    母親靜靜聽蕭采繹說完,然後冷笑:「那麼繹兒,請你告訴我,那許多手掌實權的將士,誰救我們於水火?誰又肯還我們大燕河山?」

    她的神情蕭索,目光中卻有種釘子般的尖銳和沸水煎煮般的疼痛激動。

    而蕭采繹一時無語,只吶吶道:「至少,肅州軍是咱們自己的。姑姑,蕭家永遠是支持大燕的。」

    母親悽然而笑:「肅州,千里之外的肅州,能救得我們麼?」

    蕭采繹默然片刻,然後抬頭:「京城如此之大的變故,祖父和父親自然早已知曉,必定已有準備。我也會回去幫助他們,早晚帶兵攻入京師,用金戈鐵馬,把君羽表弟奉為真正的帝王!」

    「但願,但願……」母親的淚水終於也落下,一滴滴的溫熱滲入我脖頸,與我時冷時熱的汗水凝作了一處。

    我盡力消化著我所聽到的天下局勢,熱血洶湧。

    而母親的下一句話又讓我的血液迅速冷下來:「不管未來如何如何,我們現在想好好活著,只能委曲求全。棲情,從現在起,你每次見到宇文昭,都必須對他笑,聽到了麼?對他笑!連你弟弟都學會了看他的眼色,你不會不懂吧?」

    母親走了,我還是有些不懂,有些憤憤。

    不管怎樣,宇文昭還是有所顧忌的,為什麼我要隱忍到那樣,甚至要我以公主之尊,向那昔日葡伏在我們腳下的賤臣奴顏婢膝?

    [下次更新時間:7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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