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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36:29 作者: 一度君華
    河蚌扭過頭,就看見淳于臨。他也是長發凌亂、形容狼狽。但他仍是微笑著,「怎麼如此不小心呢,陛下。」

    河蚌一張嘴又哇哇大哭,地道口眼看就在面前了,她卻進不去。容塵子心急如焚,「你要如何?不論如何,先出來!」

    淳于臨站在地道口,周圍岩漿冒著氣泡不斷上漲。淳于臨溫柔地凝視河蚌,緩緩拭淨她臉頰的眼淚,「別哭。」

    腳下岩漿翻滾,河蚌一動不敢動。淳于臨抱著她往回走,語聲溫柔,「你所言不錯,如今道宗我已無勝算。但寂寂古墓、無盡歲月,若有陛下長伴,也不算孤單。」

    河蚌放聲大哭,「知觀,知觀救我呀!我不要被關起來,這裡沒吃的呀!」

    容塵子握劍的手都在抖,「放過她,你要如何我都答應。」

    淳于臨腳步不停,「我已不想如何,這本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既成弱者,焉有何求?」

    河蚌體質太過柔弱,這麼近的距離,誰也不敢有所動作。她在淳于臨懷裡哀哀地哭。容塵子全身發抖,突然他百匯穴凝起一道金光,金光直衝淳于臨。

    淳于臨尚不及反應,整個身體突然一麻,失去了知覺。        地道口的眾人只見他僵硬地抱著河蚌,直往下墜。小三眼蛇奔過去接住二人,一併送到甬道口。莊少衾眼中有瞬間的哀慟----凡是道門中人俱都知道,所有的靈氣裡面,龍氣是最強烈的,所有靈氣在它面前都會被吞噬融化。

    而魂魄,是靈氣中非常微弱的一種。一旦在龍氣中魂魄離體,不過片刻將被化為烏有。

    容塵子動作僵硬地將河蚌放在地道口,輕輕湊近她,「夏分天下為九州,一州一鼎,九鼎即為天下。所以所謂鼎器呢,就是很寶貴、很寶貴的意思,重逾生命。」

    皇陵漸沉,岩漿遮沒了一切,視線中只剩下一片熱氣蒸騰的紅。眼前淳于臨的視線漸漸清明,在他神識復位的瞬間,三眼蛇一尾巴將河蚌卷離他身邊,噴出一股火焰將他重新逼向地道口的熔岩之中。

    莊少衾以符錄步步緊逼,葉甜扶起容塵子,驚懼欲絕,「師哥!」

    容塵子神色呆滯,似乎對周圍所有事都無知無感。行止真人自然最關心鳴蛇王,他語帶不解,「他法身屬水,術法屬火,按理水火不相容才對,怎麼可能如今水火相濟,互不影響呢?」

    河蚌呆呆地站著,仿佛也失了魂,行止真人握住她雙肩,「陛下?陛下?此時不是悲傷之際,蛇王必須除之,否則一旦出了此處,它功體恢復,道門又將前功盡棄!」

    河蚌木然地望著容塵子,葉甜的哭聲聞者斷腸。她突然微扯嘴角,竟然露出一個笑,「它逃出去如何?前功盡棄又如何?我不怕天毀地滅,又何懼禍世妖魔?」她望向容塵子,語聲漸漸低微,「我只怕你輕描淡寫一句話,鎖我千年萬年,從此以後,我再回不去我的深海。」

    「海皇陛下?」行止真人輕聲長嘆,「請暫止悲傷,容塵子不能白白犧牲。」

    河蚌終於望向他,那終年靈動的眼眸沾染了冬天的森冷,「你才犧牲,你全家都犧牲,你一戶籍本都犧牲。」

    行止真人生怕她這時候失常,敵友不分,頓時哄勸,「是貧道所言不當,所言不當……不過……」

    不待他繼續說下去,河蚌忽又輕聲道:「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天地無極,光陰漫長,還有無盡的時間需要悲傷。又何必急於當下。」

    淳于臨方才被容塵子元神一衝,也被龍氣所傷。但單憑三眼蛇和莊少衾他還是有一搏之力。

    河蚌右手微握,一根冰錐緩緩顯現在空中,淳于臨拼力抵擋莊少衾和三眼蛇,卻仍有餘力輕笑,「陛下要殺了我嗎?」

    河蚌於其中種了一粒血珍珠,她並不答言,只是素手一揮,冰錐挾風,以雷霆萬鈞之勢破空而來。淳于臨借水勢緩和冰錐來勢,片刻之後將冰錐握在手中,施力捏碎,「容塵子本就是自尋死路,陛下何必理會?如今他元神已滅,這道宗豈會容得下陛下?回到我身邊吧。」

    河蚌望定他,突然淺笑,她紅唇輕啟,語聲清澈,「鳴蛇,其實淳于臨從來沒有愛過何盼。」一直優雅溫柔的淳于臨突然狂亂,河蚌目光中帶著深重的憐憫,「他只是中了我的法術。」

    「不!」淳于臨突然現出難言的痛苦,火系術法不能適應水系法身,他不過靠著淳于臨殘存的意識控水,保持二者平衡。而如今淳于臨神識瀕臨崩潰,他苦痛難當,拼著受莊少衾一劍沖向河蚌。

    河蚌不躲不避,右手冰錐再出,一錐正中他心臟。那力道帶著他退出數步,他體內水火相激,痛苦不堪,「賤人,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河蚌再度凝出一根冰錐,語聲冰冷,「我又豈會愛上專門為你培養的法身?只不過擔心前路多變,讓他死心塌地眷戀著我。有朝一日你我為敵,不論勝負,我總有一條活路。」

    淳于臨哀嚎一聲,他的血開始燃燒,火焰灼穿了身體,光芒四濺。河蚌抿唇,第三根冰錐再度穿透他的身體,三眼蛇再度噴出一口火焰,他站立不住,頓時跌入熔岩。

    河蚌的眼前突然一片朦朧,她快步奔上前,握住了淳于臨的手。那手的溫度燙得可怕,有水珠一滴一滴打落在他的腕間、臉頰。淳于臨抬起頭,一身鮮血獵獵燃燒,「你哭了?」

    河蚌脫臼的手早已沒有了知覺,心中也沒有了知覺,她只知道這樣緊緊地抓牢他,面上甚至還帶了三分笑意,「是啊,不過我的眼淚不值錢,我一天哭八頓,每次流半斤,早就哭習慣了。」

    淳于臨仍然笑著,「這倒也是,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你的淚……咳咳,比我的血還燙。」

    溫度過高,他體內的珍珠砰然炸裂,整個人燃燒成一團璀璨的火焰。河蚌仍握著那隻手,那隻手依然那麼柔軟修長。在玉骨的哭泣聲中,莊少衾奔過來,用力將她的五指撥開,於是連那隻手也墜入了滾滾熔岩。河蚌緩緩收緊五指,掌中餘下撕心的滾燙。

    地道口一陣震動,三眼蛇銜起容塵子,馱著玉骨、葉甜等人拼命往出口處奔逃,莊少衾牽著河蚌也一步不敢停。河蚌回頭遙望那片火紅色的岩漿,一些什麼東西就這樣從心中掏出來,鮮血淋漓地留在了過往。

    地道緩緩沉下去,他……他也成為過去了。

    第十六章 香銷被冷殘燈滅

    同一個人,是沒法給你相同的痛苦的。當他重複地傷害你,那個傷口已經習慣了,感覺已經麻木了,無論在給他傷害多少次,也遠遠不如第一次受的傷那麼痛了。

    凌霞山清虛觀。

    木芙蓉又開了漫山遍野。

    院前風有些涼了,河蚌拿了一件披風披在容塵子身上,隨後倚在他身邊,「知觀,後山開了好多花,每朵都好大好漂亮。可是今年我很乖,一朵都沒有摘喲。」

    她在容塵子身邊絮絮叨叨,「後山的泉水今年特別清亮,我不過往裡面投了塊石頭,老頭就跑來痛罵了我一頓,你也不幫人家。」

    「我用懷夢糙看了無數次天道,它不肯告訴我結果。後面一頁一頁,全是空白。也許是需要我選擇,但是也沒有什麼好選的吧,反正我是走不了了的。」她身邊的竹編藤椅上,容塵子安靜地躺著,不言不語不動。河蚌抱住他,在他唇邊親了一口,「起風了,我們進屋吧。」

    容塵子毫無反應,河蚌用風傳將他帶回臥房,扶著他在榻上躺下。外面有腳步聲越來越近,不多時於琰真人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不知從何處名山勝水找來的高人隱士。

    進到房間,他似乎完全沒有看見河蚌,經自領著人替容塵子把脈。

    容塵子抱恙在身,由葉甜暫代主持。於琰真人也一直沒能回到洞天府,他的頭髮更白,原本筆挺的腰身也變得佝僂。曾經中氣十足的長者,如今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這位隱士同樣未找出有效的治療方法,河蚌也不失望,依然日日守在他身邊。

    葉甜也經常過來,一則看望容塵子,二來陪河蚌說說話。可河蚌一不哭二不鬧,冷靜得可怕。葉甜連勸慰的話都不知該從何說起。

    河蚌反倒是安慰她,「以前吧,凡事只要哭一下,總會有人動手解決。現在哭不靈了,難免只有自己動手了。我無事,因為有事也於事無補,所以希望你們也無事才好。」

    容塵子遇害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無數妖物聞風而動,明里暗裡,俱奔神仙肉二來。於琰真人慾傳信令整個道宗來救,但次日所有的妖怪都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河蚌將一條千年蛇妖掛在清虛觀山門前,生剖其腹,將其皮肉用竹籤撐開,用勺子將其五臟一勺一勺全部刮盡,一直颳了兩天。蛇咬的慘嚎驚住了無數妖魔,它靈氣不滅,一直哀嚎了四日才漸漸死去。

    風乾的蛇屍枯枝一樣掛在山門前,比任何驅妖的符咒都管用,沒有妖怪敢上前一步。

    凌霞鎮的百姓卻來的更勤了,不時有善信請求探望容塵子,葉甜自然全部婉拒。但來者仍絡繹不絕,許多村民都請了容塵子的長生牌位,早晚供奉。

    河蚌拒絕了道門的相助,也趕走了莊少衾派來保護清虛觀的官兵。清虛觀巋然不動,且正常接引香客。所有小道士一律各司其職,一切如常。

    道門乍逢巨變,為免分裂,於琰真人努力控制局面,但他畢竟年事已高,很多事情難免力不從心。

    而鳴蛇之王一死,鳴蛇一族群龍無首。河蚌找到行止真人,開門見山、毫不遮掩,「流落在人家的鳴蛇一出事第一時間聯絡你,想必你在它們之中威望極高,也最值得信任。如今鳴蛇一族如同一盤散沙,一旦讓道門中人察覺,只怕有滅族之災。」

    她太平靜,行止真人也不敢惹她,「陛下請直言。」

    河蚌翻撿著他桌上的茶盞,「由你出面,舉薦三眼蛇做蛇王,重新統一鳴蛇一族。」

    行止真人其實心中也早有猜測,但他還是有點為難,「陛下,貧道也就直說了。這條三眼……呃,鳴蛇雖然如今實力大進,在上一戰中也功不可沒,但毫無師承來歷。貧道恐怕……」

    河蚌豎手制止他,「它會拜我為師,內功心法出自我門下,其餘一應課業由國師莊少衾傳授。」

    行止真人瞬間瞭然,「貧道拜謝陛下。」

    次日,河蚌為三眼蛇賜名何為,並同莊少衾、行止真人將所有的鳴蛇全部召集在一起。這條三眼蛇資歷雖淺,但它前有行止真人力薦、後有河蚌為盾,中間有莊少衾作保,且消滅鳴蛇蛇王立了大功,諸鳴蛇紛紛投效,鳴蛇一族暫時安穩。

    這條三眼蛇成了蛇王,但依然二的狠。它是不是釣幾尾魚、帶點肉食上來孝敬河蚌。只是河蚌最近胃口不佳,連睡覺都不香,它帶什麼吃的也極難討她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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