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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36:29 作者: 一度君華
    懷裡河蚌打了個哈欠,容塵子摸摸她的殼,話卻是同莊少衾說:「吾觀此處,怕不止是地牢吧?」

    莊少衾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明白過來,「龍脈?」

    事關重大,莊少衾也不敢多說,只得往前直走。

    此處雖設在地下,然並不狹窄。青石板鋪的正道,兩邊是囚室,厚重的青銅大門,上面開了個巴掌大的小窗,可觀裡面犯人的動向。最下面開了個碗口大的孔洞,想是送水送飯的地方。

    前行不多時,又過一道鐵門,太監往右一拐,將眾人帶入一間石室。石室里幾張石床,上面躺著六七具屍體,全部用白布罩住全身上下,連腳也沒露出來。

    莊少衾見門上粘著他親手畫的鎮屍符已知不妙,但當太監揭開最右邊那具屍首上的白布時,他陡然色變----只見那具屍首頭已被斬落,血淋淋地放在頸子旁邊,而腔子裡赫然露出一截黑底黃花的蛇身!

    眾人都驚得怔在當場,「鳴蛇還活著?」

    莊少衾也是神色嚴肅,「是文大人。」

    太監顫巍巍地點頭,「今日拂曉,文大人不知何故被殺死在家中。家人本已驚嚇過度,然收拾其遺體的時候,發現他的腔子裡竟然有一條大蛇!現在蛇頭還卡在腦袋裡。聖上命人將屍首停放在這裡,就等著國師您過來處理呢。咱家給嚇得呀……」

    莊少衾無意聽他廢話:「我已知曉,先退下吧。」

    容塵子也在觀察屍首,他將河蚌交給葉甜抱著,俯身去看那屍體。這位文大人名叫文從書,說起來和容塵子還有過一面之緣。他官至參知政事,朝中從二品大員,平時為官清廉,官聲頗好。

    容塵子戴了旁邊的皮手套,也不顧血腥,將蛇身從人的腔子裡拖出來。此蛇身約摸手腕粗細,黑底黃花。莊少衾以腰刀割其皮肉,半天僅劃破淺淺的一點皮肉。

    他起身,肯定地點頭,「確實是鳴蛇,只是文大人居然是鳴蛇的蛇卵借氣而化。」他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殺了真正的文大人,冒名頂替?」

    容塵子在看那顆血淋淋的人頭,「又是誰殺了它呢?吾觀它並無其餘傷痕,也未有破體而出的跡象,誰看破了它的真身?又如此輕而易舉地殺了它?」

    一群人兀自費解,葉甜挺身道:「我先去文大人家裡看看。」容塵子點頭,河蚌突然夾住葉甜的衣襟,「甜甜,我要回那個什麼菜園子,我餓了。」

    葉甜也怕餓著她,忙吩咐玉骨,「那你們先回養踏菜園,處理了此間事務我等自會前來會合。」

    玉骨應了聲,接過河蚌抱在懷裡,沖眾人行過禮便出了石室,自有小太監領她出宮。出得宮門,玉骨抱著河蚌就往養踏菜園的方向走,走到半路,河蚌突然悶聲道:「凌霞山在哪個方向?」

    玉骨微怔,指了指方向,突然眼前一花,身上刀刮般一陣痛。她還死死抱著河蚌,再睜眼時卻只驚得目瞪口呆,「這、這、這……」

    眼前青山綠水,鳥語花香,儼然正是凌霞山。河蚌語氣破天荒地凝重,「去九鼎宮。」

    玉骨現在脫胎換骨,確實有點力氣,很快就抱著河蚌翻到了九鼎宮。守在門外的弟子見她二人前來,不免盤問,河蚌也不囉嗦,直接遁進了宮門。

    最先發現她們的是浴陽真人,他仗劍而立,一臉怒容,「何人擅闖?!」

    玉骨不知道怎麼答話,還是河蚌化作人身,省下了客套寒暄,「行止真人現在何處?」

    浴陽真人自然也認得她,倒是收起了劍,只是語氣仍不善,「海皇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那時候行止真人在閉關,密室的地板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八卦圖案,他盤坐於八卦中央恍若老僧入定,頭上銀簪束髮,一身道袍整齊如新。

    不多時,他突然睜開眼睛,只看見眼角火紅的衣角,他緩緩抬頭,瞳孔縮成一針頭大小。時間太久了,他竟然已經不習慣再如多年前一樣稱呼他,只得淡然道:「你果然還活著。」

    來的正是已被鳴蛇占據肉身的淳于臨,他五指拈了室前桌案上行止真人用以占卜的蓍糙精,笑聲雖然柔和,眼底卻激流兇險,「做了許多年的人,連背主忘義都學會了。」

    行止真人仍盤腿而坐,眼底竟然褪去了先前的驚懼,又顯得平靜安寧,「自當初決定長留九鼎宮,便知會有今日。多年來我一直恐懼不安,這一刻,倒是心中坦然。」

    淳于臨五指微微用力,掌中蓍糙盡成齏粉,「那便將吾賜予你的還回來吧。」

    他伸出精緻修長的五指,行止真人仍然端坐不移,卻緩緩閉上了眼睛。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死亡的氣息漸漸逼近,卻並沒有想像中的可怕。他念著《清靜經》,只覺神台清明。

    「如果,」微涼的五指撫上他的臉龐,毒蛇一般滑膩,「如果給你一個再生得機會,也不要了嗎?」

    「不必。我欠你的……請拿回去吧。」行止真人睜開眼睛,他的力量並不強大,但淳于臨身體裡的鳴蛇突然發現那個當初賤如螻蟻的小蛇,已不再如塵埃般渺小。

    他美麗的眸子裡添了幾分恍惑。行止真人看懂了他的困惑,他淡淡一笑,神色從容,「非是有意背叛,只是我愛上了一種做人的感覺……可以弱小,絕不卑賤。」

    「那便成全你吧。」淳于臨五指微曲,一手握住他的頸項。

    那隻手沒能擰斷行止真人的脖子。

    現在河蚌正將它攤在掌心裡,仔細端詳。淳于臨的聲音莫名便淡去了陰邪,「陛下在看什麼?」

    河蚌輕輕撫摸那掌心間蔓延開來的紋路,許久才輕輕道:「我在悲傷。這一雙手,我用了三百多年來教它們修煉熾陽訣,找了東海最博學的先生教它們習字,它們會做整個海域最美味的飯菜。」她的目光終於從那五指之間交纏的紋路上收回,「而你卻用它們掏出不足月的胎兒、挖出別人的心肺、擰斷別人的頸脖。」

    淳于臨輕聲嘆息,他嘆氣的時候仿佛朱陽都失去了光彩,隨他心意而陰晴,「陛下還沉湎與過去,可是過去的畢竟已經過去。」

    河蚌靜靜放開他的手,卻趁著這個機會不著痕跡地隔開了行止真人,「你的力量,終於足以對抗道宗了嗎?」

    淳于臨語聲含笑,「道宗有何可懼?不過陛下貴人之軀,當遠離才是。」

    河蚌也笑了一聲,「如果我不讓你殺他,你我今日要在這裡動手嗎?」

    淳于臨略帶無奈地彎了彎嘴角,「陛下實在不應該插手這些事。但是既然這是陛下的意思,我自然也只能遵從。」

    他居然真的轉身離開,玉骨輕聲喚了一句:「師父。」

    他回眸一笑,容光皎皎、風情萬種。

    他走之後,河蚌望定玉骨,突然低聲道:「追上去,告訴它本朝龍脈就在御花園之下,地牢之後。」

    玉骨驚疑不定,她開始有了和當初那條假冒她的三眼蛇同樣的困惑----主人,咱們到底是跟誰一夥的?

    但河蚌的話她不敢違逆,當下便追了上去。

    密室里只剩下兩個人,行止真人回過神來,聲音也已歸於平靜,「海皇怎會知道我是借氣而化的鳴蛇?」

    河蚌在他的蒲團上坐下來,「你破綻很多呀,每次抓鳴蛇你都磨磨蹭蹭,莊少衾和淳于臨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一條三眼蛇都抓不到。」

    行止真人瞳孔微縮,「只是從這些,你就確定我是鳴蛇?」

    「哦,那倒不是。」河蚌搖頭,露了個近乎猥瑣的笑臉,「鳴蛇和我簽訂神魔契約的時候,我用懷夢糙隨手翻了翻,看到你和它的契約了,而且也沒有生效日期。」

    玉骨迴轉,本在余悲之中,聞言差點跌倒----難怪這貨在山裡被困了幾千年……粗心大意害死蛇呀……

    河蚌的午飯本來是浴陽真人要請客的,好歹河蚌救了他師兄嘛。河蚌高高興興地在桌前等了一刻鐘,到菜上齊她一看,真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哇哇大哭,「嗚嗚嗚,我要回那個什麼菜園子!行止你這個吝嗇鬼、臭鳴蛇!我要跟知觀告發你!把你燉了!喝你的蛇膽……嗚嗚嗚……」

    浴陽真人急得抓耳撓腮,怎麼哄都哄不住,最後還是玉骨掏出兩個炸雞翅哄著她,「好了好了,我們先回去,那邊肯定有好吃的。」

    浴陽真人還不知道錯在哪裡,玉骨將化為原形的大灰河蚌抱在懷裡,也不知道該不該笑,「呃……我家主人不吃素的。」

    待一人一蚌回到羊踏菜園,葉甜和容塵子一行人已經等待許久了。容塵子接過河蚌,也是不解,「去了何處?」

    他心知同心砂能探知她的去向,只以為她又貪玩閒逛,也沒追究。那邊河蚌十分著急,在殼裡悶聲喊:「玉骨快去拿碗!」

    玉骨遞碗過去,就見她從殼裡掏出羊肉串、煎餅果子、花生糖,甚至還有一塊切糕!看得玉骨大驚失色,「我……我只是抱您從街頭走過來而已啊……」

    葉甜又好氣又好笑,一巴掌拍在河蚌殼上,「不許偷東西,賊蚌!」

    一頓飯罷,容塵子本來打算帶河蚌出去玩,但河蚌今日又是風傳又是水遁,這時候已經很累了,好不容易吃飽了,她就想睡。莊少衾還在為文大人之死煩心,這時候也不放心容塵子等人離遠,自然將他們安置在自己國都的私宅里。

    他的宅子比起一般權臣少了許多浮華,只是設陣無數,都是閒來研究的試驗品,成功的他還能撤去,留下這無數的失敗品,本領越高超的人越走不出去----失敗品嘛,誰知道陣眼在哪裡。

    一行人飛檐走壁,跟做賊似的來的後院,容塵子和河蚌自然是一間房,玉骨本習慣了睡前給河蚌刷刷殼的,結果被葉甜叫住,葉甜想得周到,「他二人久未相處,這類事……就交給師哥吧。」

    玉骨做人時雖待字閨中未曾嫁人,這類事卻也略懂一二,頓時羞紅了臉。

    容塵子給河蚌刷完殼,見她睡得香,也不擾她,逕自躺下來閉目養神。河蚌睡醒過來,左右轉了轉小腦袋,見容塵子睡在身邊,不由得就生了玩心。她又軟又嫩的小手在容塵子身上一陣亂摸。

    容塵子也由著她鬧,逕自閉目不動不語。她摸著摸著就更不像話,往緊要的地方進軍,容塵子身上漸漸繃緊。

    這河蚌跟容塵子在一起之後,數度嘗歡。但容塵子是個保守之人,即使在榻上也是中規中矩,且多在暗中行事,平日裡讓河蚌接觸的人、事、物又十分純潔,導致河蚌半懂不懂,至今仍對天道的啟示怨念至深,令天道含冤莫白。

    這會兒她覺得容塵子睡著了,不免就要去看看那個老在她面前逞威風的東西。她小手碰得一碰,又被燙了一般縮回,小臉上滿是得意。容塵子何嘗受過這般刺激,有心握住她搗蛋的手,又見她正玩得開心,不免有些猶豫。不想她得寸進尺,居然要動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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