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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36:29 作者: 一度君華
河蚌抱著爆米花坐到榻上,語笑晏晏,「他畢竟是知觀的師長,若我有不測,知觀總不至於向他問罪。何況一個內修,即使道行高深,也是十分脆弱的。激戰之中有所閃失,真是再正常不過。」
玉骨頓時花容失色,「那您得趕緊勸知觀留下來。」
河蚌大笑道:「留下來?」她繼續吃著爆米花,「這個味道真是不錯,你再去炒一點。」
玉骨見她不想多說,也不敢多問,只得忐忑地出了房間。
少頃,容塵子進得房間,他本是面色凝重,見河蚌坐在榻上翻《南華經》,嘴裡零食不停,這位道門宗師也不由得微揚了嘴角,「又在榻上吃東西。」
雖是責備的話語,然字句之間又哪來半點責備之意?
河蚌伸了個懶腰,容塵子取了汗巾幫她擦手和嘴,逕自在榻邊坐下,將聖上宣他入宮的事輕描淡寫地提了提。河蚌將頭枕在他腿上,居然也是個思考的模樣,「這倒也是好事,若那個皇帝欣賞你,以後會撥更多的錢修道觀、養道士吧?」
容塵子忍著笑,「倒是話糙理不糙。」
河蚌很乾脆,「那知觀你去吧,早點回來,聽說宮裡有好多好吃的,你回來時記得多帶些喲。」
容塵子拍拍她的頭,「可是大風坡命案的妖物還未查出,於琰真人畢竟也上了年歲,我始終還是放心不下。」
河蚌歪著頭,「還有我呀,我我我。」
容塵子撫摸著她微涼的長髮,許久方輕聲道:「我已修書請行止真人趕來相助,今日先查出妖物的來歷去向,待行止真人趕至,我送你回清虛觀,再去宮中拜見聖上。」
河蚌仰起粉臉,深深凝望,容塵子輕輕觸碰她細嫩的臉頰,「夜間看看妖物下落吧,我替你護法。」
請來行止真人、送河蚌回清虛觀的決定,遭到了於琰真人的強烈反對。但容塵子堅持己見,任由於琰真人如何勸說,他均不為所動。最後於琰真人也動了氣,「你是擔心貧道會對她不利?」
最後連莊少衾也低聲相勸,「師兄,何盼雖然貪吃,但是若有她在,我們除妖定然時半功倍,又何必一定要……你若擔心,除妖之後我送她回觀便是。」
容塵子略略搖頭,輕聲道:「你不能理解,少衾,若放任她獨自在此,我定……日夜牽腸。」莊少衾微怔,再不言語。容塵子轉而向於琰真人深深一揖,「真人,您一片苦心容塵子銘感五內,任何事但凡對道宗、百姓有利,我願赴湯蹈火。但是她……她雖有異能,終究體質柔弱,大凡內修,本應養於深院豪宅,錦衣美食、仆眾雲伺,如今隨我四方奔波本已不該,實在不能獨留於此。」於琰真人還待再言,容塵子咬咬牙,下定決心般地道:「真人……就當我鬼迷心竅吧。」
不多時,玉骨抬了水進來給河蚌刷殼,不免就將前面的事講給河蚌:「知觀要送主人回清虛觀,還和於琰真人起了爭執,不過真人同意了。」
河蚌翻了個身吐了一串泡泡,「他應該感謝容塵子,哼,白撿回一條命。」
玉骨頓時色變,「您是想……」她不敢再說下去,拿了特製的澡巾仔細地幫她擦殼。
夜間,容塵子為河蚌護法,助她再窺天道。對於這個,河蚌是輕車熟路,也不大在意,伸伸懶腰就借著懷夢糙離魂,容塵子比她謹慎得多,在外布了陣防止妖邪相侵。
約摸一刻,榻上盤腿而坐的河蚌突然繃直了腰身,容塵子立刻安她魂魄,不多時,她倒也順順利利地返轉。
「如何?」容塵子以她懷中的鮫綃拭去她額間細密的汗珠,又倒了糖水餵她。河蚌喝了半盅甜湯,方才垂眸道:「大風坡右側二百七十餘里,有處綏山,妖怪就在那裡了。我觀它不過一千多年的道行,老頭兒和少衾他們同去定無大礙。」
容塵子這才放了心,又低聲訓道:「不許胡亂稱呼!」
次日,行止真人帶領門徒趕到,容塵子也就帶了河蚌和幾個徒弟準備返回清虛觀。出發之時天色未亮,河蚌還沒睡醒,容塵子連喚了幾次,然她睡覺最是打擾不得,一時只急得嗚嗚啼哭,容塵子啼笑皆非,只得將她化為河蚌,打成包裹挎於臂間。於琰真人有心再勸,然觀他愛憐之舉,也終是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莊少衾注意到他的神色,不免也多有不解,「真人,這河蚌雖然頑劣,但自從跟著我師兄以後,也就貪吃了些,並無其他惡行。如今她身懷天風、天水靈精,更是已登仙道,各處無不爭搶。她隨著師兄,未嘗不是好事。再者,師兄從小到大,從未有一件事物能入得他眼,如今好不容易心有所屬,您又何必如此擔憂呢?」
於琰真人眉宇難舒,「少衾啊,彼之蜜糖,此之砒霜,別人爭搶的物什,未必適合任何人。這河蚌雖然已登仙道,但容塵子畢竟是天生正神,兒女私情,他若回歸神位之後吾也就不再操心了。可如今萬一有所閃失,我如何向紫心好友和整個道宗交代……」
莊少衾為人最是灑脫不拘,對這種沒事找事的杞人憂天之舉,他是完全不能理解的。好在於琰真人也沒有非要他理解,「通知行止,我們出發吧。」
容塵子御劍而行,將河蚌送回清虛觀也不過半個時辰,天色剛亮,七月盛夏的清晨,山間蟬鳴初起,空氣中帶著泥土和糙木的氣息,行走其間,令人神清氣慡。
容塵子將河蚌先送回自己房間,她仍在熟睡中,還時不時往殼外吐泡泡。容塵子輕輕搖頭,摸了摸她灰黑色的蚌殼,「我先進宮面聖,聖上下令設國醮為國祈福,國醮乃聖事,期間也難以和你見面,只怕須兩個月光景,你要乖乖聽小葉的話,不要亂跑。」
河蚌睡得正香,身邊有人聒噪不休,她不耐煩地合緊蚌殼,連泡泡也不吐了。
容塵子出得房門,這次國醮他準備帶清玄、清素同往,清虛觀的事仍交由葉甜打理。對於葉甜他是放心的,只是叮囑她開啟護山大陣。葉甜比較細心,平日她隨莊少衾住在宮裡,對這個一心慕道的皇帝也頗有些了解,不免就將皇帝的喜好一一告知。
容塵子也不在意,「師哥此去並非討聖上歡心,一些繁複瑣事,不記也罷。」
清虛觀香火鼎盛,山門剛開,已有香客陸陸續續前來,葉甜忙著接引善信,河蚌也睡醒了。醒來後她就發現容塵子不見了。
觀里的小道士生怕她哭鬧,又給做了許多吃的,再加上玉骨開的小灶,容塵子的房間裡到處都是好吃的。這河蚌左右看了看,終於開始啃素鴨脖,一邊啃一邊思考,這個老道士肯定進宮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吃完再哭也來得及。
她邊看《封神榜》邊吃東西,她識字不多,看也是半讀半猜。就這麼一直吃到中午,然後她又困了。她揉了揉眼睛,玉骨趕緊過來餵了她一盅羅漢果蓮藕甜湯,用絞得半乾的毛巾給她擦臉和手,擦完之後將床邊竹籃里的骨頭、果核等收走。
盛夏天氣炎熱,雖然山間溫度低很多,但河蚌天生是受不得熱的,眾小道士特地給她買了瓷枕,河蚌枕在上面冰冰涼涼,十分舒適,也就不受炎夏所擾了。
下午,葉甜過來看了她一次,見她睡得乖,也就沒有打擾,只吩咐玉骨好生照看。如今她對這河蚌倒是全無惡意了----其實她也就是一個天真小妖吧,在她眼裡只有三種人:敵人、朋友、陌生人。敵人一定要殺死,朋友要好好保護,陌生人不用搭理。
這樣的生活,簡簡單單、無憂無慮,比世上大多數人都幸福得多。
葉甜剛剛走出房間,河蚌便起身,玉骨趕緊上前伺候,她卻只是擺了擺手,「外面守著,不許任何人打擾。」
玉骨恭身應承,反手帶上門,守在門口。河蚌雙手掐訣,不多時已離了魂,往長崗山方向而去。七月的午後,陽光酷烈如火。魂魄不出汗,但河蚌也真是熱得受不了。片刻之後,她在李家集那口水井前停下來,周圍凡人看不見魂魄體的她,她縱身躍入水中。
井水清涼怡人,但她顧不上享受,一路向下。井下儼然是另一片景象。只見一片紅色星形的水藻綿延向前,盡頭是一座水晶宮,比凌霞海皇宮規模略小,但玲瓏別致。
河蚌緩步入內,有剛剛化形的魚妖向她恭敬行禮。
水晶宮內的陳設同海皇宮亦是相差無幾,一個人正在往桌上擺吃的,那些菜一碟一碟琳琅滿目,有清蒸梭子蟹、麻辣鯊魚喉、涼拌蟄皮等。河蚌腳步很輕,桌前的人頭也沒回,「陛下來了啊。」
那紅衣、黑髮,乃至聲音語調都是她所熟悉的,河蚌也有些迷糊了,「你到底是誰?」
「還差一個蔥燒海參,馬上就好了,快過來坐下。」他拉著河蚌坐在桌前,給她夾了一個香波螺。想像著那滑滑嫩嫩的螺肉、仿佛入口即化的鮮香,河蚌又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離魂前來了。
見她喜歡,面前人兒眸子裡都溢出了笑意,「我去準備食盒,陛下帶回去吧。」
仿佛什麼也沒有改變,他還是凌霞海域的淳于臨。河蚌輕聲道:「你既然逃脫,便應尋一處清靜之地好好修行,為何一定要為禍人間?」
淳于臨未答話,不多時便取了蔥燒海參返轉。他細心地將每碟菜都裝到食盒裡,河蚌用力推他,「說話!」
他微微錯後一步,許久才抬眸淺笑,「不願遠離陛下。」
河蚌抬手輕撫他的臉,他靜靜站立,容光驚世。許久之後,河蚌終於下定決心,「走吧,不管你是鳴蛇還是淳于臨,離開這裡,遠避人群。千年之內,我不想再聽到你的任何音訊。」
她大步走出去,不多時又迴轉,將所有的食盒全都撥到一起,借水而遁,直接回了清虛觀。
及至酉時,於琰真人那邊傳來消息,稱已經殲滅綏山的妖物。眾人都放了心,開始籌備國醮事宜。聖上的性情莊少衾最清楚,這事雖然高功法師禮請的容塵子,但他畢竟是國師,各處關節也非同他商議不同。
綏山不是談話之處,反正離清虛觀不是很遠,諸道士也就轉道清虛觀,一應器具均由觀中小道士協助採買。
清虛觀更添了些熱鬧之象,見觀中事務井井有條,於琰真人自然也誇讚了葉甜一番。自從紫心道長仙逝之後,他便如同這三個孩子的師長,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他這個父親在容塵子、莊少衾面前都嚴厲得緊,唯獨在葉甜面前很和藹。
葉甜是個懂禮數的,平日裡從不恃寵而驕,在他面前一直舉止得體。他與葉甜煮茶論道,見她舉手投足穩重大方,頓時就想起那個輕浮無狀的河蚌。這位德高望重的道長也不免不解----容塵子那般端方正直的個性,怎麼會放著葉甜在眼前卻喜歡上了那樣不知羞的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