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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36:29 作者: 一度君華
    冬日的凝霞山百花凋敗,山巔覆雪、蒼松常青,比之春夏時節,又是一番奇景。河蚌活潑得很,經常在後山跑來跑去,堆雪人、玩雪球。這一日,後山一株早山茶開花了,碩大的花朵半覆於雪中,艷麗奪目。河蚌想摘又捨不得,猶豫了半天,身後響起腳步聲,她轉頭便看見江浩然。江浩然今日難得著了一身素服,怕河蚌再跑,他遠遠站在十步開外:「就算找不到合適的武修,你也犯不著去糾纏一個道士吧。」他輕撫顎下美須,頗有些怒其不爭的味道,「我知道你同他親密不過是為了氣我,可是都幾百年了,你要任性到什麼時候?」

    大河蚌氣得七竅生煙:「氣你妹啊,格老子的,有多遠滾多遠去!」

    江浩然上前兩步,放緩了語調:「盼盼,你看,好不容易千年過去,我功有所成,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你同我回去好不好?」

    河蚌氣極反笑:「我同你回去,高碧心怎麼辦?」

    江浩然想了片刻,咬咬牙道:「我與她並未成婚,族裡的意思……你是知道的。但你我畢竟相識在先,你要嫁我為正妻,也不是不可能……」

    河蚌柳眉倒豎,想了想她又換了個笑臉:「我同容塵子睡過啦,你也不介意?」

    「什……什麼?」江浩然眉目中掠過瞬間的驚痛,許久他才輕聲道,「江家家訓,失貞之婦不得為正室,我……但我會待你如初。」

    河蚌笑若銀鈴,笑罷之後,她傾身輕撣裙角:「讓我回去也可以,但是江浩然,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江浩然聞言色變:「盼盼!我早已說過,那東西與你無用,你又何必……」

    河蚌也變了臉:「再無用也是我的東西,總之不還給我,餘事休談!」

    江浩然頗有些為難:「可是碧心畢竟是我表妹,族裡高、江兩家世代交好,我又豈能……」

    河蚌冷哼:「那你來尋我作甚?有多遠滾多遠去!」

    她未設防,那江浩然表面同她說話,卻不料突然欺身上前,河蚌一驚,還來不及反應,便被他牢牢扣住手腕。他是武修,力道可想而知:「你以為單憑那個道士可以護得住你嗎?」河蚌怒極,抬腳就踹。雙方正自糾纏,突然一聲咳嗽,江浩然畢竟顧及顏面,倏然放手。河蚌遠遠跳開,她可不顧及顏面,當下便出了一支冰錐,錐至面前,江浩然以五指生生握住,先行捏碎。

    再一看眼前,那河蚌已經無影無蹤了,旁邊站著迦業大師。江浩然清咳一聲,倒是迦業大師先行開口:「浩然兄,貧僧不知你同這位何施主有何糾葛,但是貧僧奉勸一句,容知觀這個人不怒則已,一旦發怒,別說你我,只怕是天王老子他也未必放在眼裡。他對何施主……著實袒護得緊,你若當真有事,還是和他當面講清,免生事端。」

    江浩然惱羞成怒:「大師有所不知,這何盼乃是……乃是……」他皺眉許久,終於把話說完,「乃是江某逃妻!」

    中午,河蚌沒到膳堂,容塵子命清玄將飲食送到臥房,也沒有留意。飯桌之上氛圍特殊,江浩然面色嚴肅:「容知觀,在下有事,煩請借一步說話。」

    自上次他與河蚌爭執,容塵子對他向無好感,這時候也想聽聽他說什麼,便自離席,同他到了室外。

    「容知觀,在下久聞知觀乃聖師高真,卻有一事不明。」江浩然拱手,禮儀周全,「知觀身為出家人,拐帶他□室,是否有辱聖道賢德呢?」

    容塵子眉頭微挑,若是以前聞聽此話,他必要面紅耳赤,然如今被河蚌無數次刷新下限之後,他臉皮也厚了許多,但下面不改色,語聲沉緩:「江尊主何出此言?」

    江浩然輕撫鬍鬚:「實不相瞞,何盼乃本尊主妻室,三百餘年前,因族中一點小事離家,至今未歸。不想卻在知觀觀中尋得。」

    容塵子冷哼:「江尊主口口聲聲道與她是夫妻,可有婚書?」

    江浩然也是微怔:「知觀這豈不是強詞奪理,妖界婚約不似人間,何來婚書?」

    容塵子便有些不耐:「那江尊主此話有何憑證再者,妖界婚約不似人間,江尊主也知曉此理。和則留不和則去,事情已過數百年,逃妻二字如何說起?」

    「你……」江浩然冷笑,「素來只聞知觀含真淵嶷,人品高潔,想不到也是能言善辯、巧舌如簧之輩。但知觀對她又了解多少?吾輩此來,也是為知觀著想。我這妻子的性情,本尊主再清楚不過。她來尋知觀,無非是為著知觀乃星宿轉世。圖謀什麼,知觀你心中應當有數才對。何況知觀你是出家之人,又是宗師名道,根基定力自然都毋庸置疑,豈是輕易為女色所惑之輩?知觀或許不知,我這妻子修習的乃是攝魂之術,中者為其神魂顛倒尚且無知無覺。在下也是擔心知觀受其蠱惑。」

    容塵子眼中閃過一絲暗色,江浩然何許人也,立刻便打蛇隨棍上:「她的過去,她又告訴過知觀多少?甚至於……知觀你可知她的名姓?師承、來歷?你分毫不知,卻留著這樣一個妖怪在身邊,說不是貪戀美色,也無人相信吧?」容塵子還未及答話,他又冷笑著道,「再者,她不對知觀提及,也是有因可循的,誰會對將要到嘴的美食報上家門來歷呢?」

    容塵子濃眉緊皺,江浩然輕理鬍鬚,又恢復了摯誠之態:「知觀,江某這也是為了你好,你一個星宿正神,好好修道便是,又何必跟一個妖糾纏不清?知觀還須三思才是。」

    容塵子不再多言,轉身回了膳堂。眾人之前,二人都未再提河蚌一句,但心思卻從未移開。

    中午,容塵子回房午睡。那河蚌撲上來,委屈得不得了:「知觀!那個姓江的打我!!」她將手腕舉到容塵子面前,她肌膚本就細嫩,平日裡不慎碰著還要紅好久的,何況江浩然的力道。這時候腕上淤血未散,呈紫中帶青的顏色,十分刺目。容塵子輕輕替她活血,突然說了一句話:「你從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河蚌歪著腦袋想了想:「我叫何盼呀,你不是早知道了。」

    容塵子盯著她的眼睛:「你也不曾告訴我你的師承來歷,還有那個江浩然,他到底是你什麼人?」

    他聲色俱厲,河蚌便有些猶疑:「知觀?你怎麼了嘛,人家手傷了你也不理人家!」

    她眸光粼粼,純澈無邪,容塵子嘆了口氣。他不得不承認江浩然的話戳中了他的軟肋,他對這個河蚌幾乎一無所知,她有時候似乎單純得可怕,但是她說謊的時候也是連眼睛都不眨。他怕了,真的怕了。

    他伸手將河蚌環在懷裡,河蚌將下巴搭在他肩上,還嘟著小嘴兒:「知觀?」

    容塵子拍拍她的後背,他持道半生,也不明白為什麼就對這河蚌情難割捨:「對不起。」他輕聲嘆氣,「有時候我很害怕,我真害怕!」

    我怕我喜歡你只是中了你的攝魂術,我害怕我現在所思所想、所愛所惡,都非我本心。我怕有一天突然發現你還有更大的陰謀,我怕我在你眼裡只是一本菜譜。

    河蚌乖乖地呆在他懷裡,掰著手指頭數:「後天就是臘八節了哎,不知道山下有沒有臘八粥喝。」

    容塵子將她推倒在榻上,差點忍不住打她:「在我懷裡你竟然想著臘八粥!」

    河蚌不防他突然發火,瞪著圓圓的大眼睛仰望他:「那我該想什麼?唔,今天中午清韻說做炸糕的,沒有看到嘛。騙子!」

    容塵子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有心想要好好懲治她一番,她又嬌笑著將臉貼在他心口,語聲清脆得像將熟未熟的青蘋果:「知觀,我喜歡你……人家最喜歡你啦……」

    容塵子的滿腔怒火,就化作了繞指柔。

    作者有話要說:嗷嗷~

    ☆、第六十章:日更黨的尊嚴

    臘八節清虛觀是不過的,至少不喝臘八粥。河蚌不樂意,從早上起就纏著容塵子要帶下山喝粥。容塵子本是和迦業大師等人一併研究莊少衾那幾條小鳴蛇,這會兒也被她纏得不勝其煩。但她又嬌氣,一吼又要哭。容塵子只有哄:「粥什麼時候都可以喝,對不對?你先和清韻他們去玩,改日貧道帶你下山便是。」

    諸小道士都低著頭,生怕被師父點去陪這河蚌。河蚌本就是個小孩子性情,當下就不要臉了,她抱著容塵子的腿就要哭。容塵子急忙將她扯起來,正板起臉來要訓,身後一個聲音朗聲道:「既然知觀無暇,不若就由在下代勞吧。民間風光,在下也經久未見,正好陪盼盼走走。」

    江浩然一臉微笑著向河蚌伸出手來,河蚌避回容塵子懷裡,一臉嫌惡:「誰要和你一起?討厭!」

    她又回身纏容塵子,容塵子終於忍不住:「好吧好吧,你先換衣服,稍後貧道帶你下山。」

    河蚌這才歡呼一聲,蹦蹦跳跳地就回臥房換衣服。她今日又穿了那件長長的白色羽衣,足上金鈴叮嚀作響,跑將起來時羽衣散開,像一團越滾越遠的小雪球,活潑俏皮。容塵子的神色無奈中暗藏一絲溫暖,對著那背影凝視良久,方深深地嘆了口氣。

    河蚌很愁,她的衣服容塵子嫌棄,覺得簡直是暴露得近乎傷風敗俗,葉甜倒是有女裝,她又嫌棄太過嚴肅死板。容塵子又不同意她著道童的衣裳----這河蚌女扮男裝也是清俊俏麗,又連走路都恨不得粘在他身上。一位道長和一個俊俏道童相擁走在路上……容塵子不敢想像路人的目光。

    選來選去沒有合適的衣服,河蚌嘴嘟得老高:「你就是不想帶人家出去!」

    容塵子是秀才遇到兵,只得低聲哄:「我哪裡不願帶你嗎,要不你變成河蚌,貧道抱你下山。」

    大河蚌一聽,這主意倒也不錯,還不用走路,這才允了,高高興興地隨他下了山。

    戌時末,容塵子抱著河蚌下了山。臘八節在凌霞鎮本是個很受重視的日子,容塵子走過長街弄巷,越走面色越凝重。河蚌也覺得有異,她從容塵子懷裡探出頭來:「知觀,都沒有人賣臘八粥嘛!」

    長街上空空蕩蕩,家家關門閉戶,連零星燈光都瞧不見。繁華的凌霞鎮,驟現蒼涼衰敗之象。寒風割面而來,容塵子用鮫綃將河蚌打成個包袱背在身上。河蚌還扭來扭去的不依,容塵子拍拍它的殼:「乖。」

    他行至一戶人家,舉手敲門。天氣滴水成冰,屋檐太矮,上面凝結著手腕粗的冰棱。老舊的木門發出吱嘎的聲響,無人應答。容塵子的心直往下沉----如今道門的人俱都聚在長崗山,難道凌霞鎮……出了什麼事?他神思一閃,突然臉色大變----當初李家集瘋狗食人之事,屍體也離奇失蹤,當時自己因河蚌的事擱耽,竟一直再未想起。若那瘋狗同鳴蛇確有關聯,此刻李家集恐怕也是厄運難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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