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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35:46 作者: 爛俗橋段
    林茶回給他一個微笑。他的笑很特別。無論他心裡蓄著多少壞事情,但旁人一看他笑,就都覺得這個人一定天生樂觀,什麼都看得開,什麼煩惱都沒有。

    江河由著籃球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坐到林茶身邊,等他給自己擰水瓶蓋,一邊天南地北地閒扯,不知怎的就說到了嚴明律與林茶的關係:「大家都說他偏心你,你覺沒覺得?」

    「沒覺得,我和他又不熟。」

    「你遲到他都沒罵你呢!」

    「可能那天他心情好吧,這不能證明什麼。」

    江河瞭然地噢了一聲:「我就說嘛,嚴明律怎麼會跟誰偏心,他看誰都不爽。」

    「回去讀書吧。」林茶站起身。他們約了一起學習,學了才三小時江河就喊累,林茶只得陪他下來打了一會兒籃球。

    距離分手的那夜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紛沓的思緒漸逐沉澱。林茶還是很難睡著。睡眠就像個精緻的瓷器,他要護著它過獨木橋,到達懸崖彼岸的夢境。

    在入眠前的孤獨清醒時分,他會往回把事情仔細想一遍,然後他發現自己一開始同意江河的追求,確實是想氣嚴明律的。嚴明律有除他以外的感情經歷,他為什麼不能有。

    江河是個輕佻的人,很適合林茶這種也認真不起來的人。大家隨意做個伴,即使分開心裡也不曾傷到。

    這個追求者甚至不知道他嘴裡念叨不停的,正是他最大的情敵:「操,明天又輪到生化,每次那尊煞神翻名冊我都帕金森發作,頭髮絲都能抖出幻影。我怕死他點名了。」

    他說著將手搭上林茶的肩膀,嬉皮笑臉道:「不過小茶,你就不用怕了,他問什麼你都答得上來。」

    回圖書館的路上會經過醫學樓,林茶仰頭看一眼嚴明律辦公室的窗口。不會亮燈的,這麼晚了,嚴明律已經下班回家。

    那樣空闊的一個家。

    「他不會點我名的。」林茶重新看向路前方。

    「怎麼那麼肯定啊?」

    「我已經回答過很多次問題,他不會再點我起來的。」

    即便是授受知識,他也不會再同自己面對面地說話。今天導修課上他提問題,不也只換回不著眼的公式化答案。

    是不是從來沒動過真感情,才能放得這樣又乾淨又快,還帶著一絲近乎冷酷麻木的決絕。

    明天又要見到他。

    林茶好學生做了十幾年,頭一次生出逃課的念頭。

    他到底沒有,而且還是坐在第一排,只是目光釘死了屏幕里的課件,並不去看授課者本人。

    但一節大課兩個半小時,他有時習慣使然,還是會在嚴明律講話時將目光投過去。嚴明律又總能及時捕捉到他這疏漏的一兩瞬間,與他對上眼睛。

    只是對視,但林茶全身的血液都加速了。嚴明律還是挽著兩邊袖子,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磁沉的講話聲從擴音器里出來,略微失真,讓他的聲色比平常更冷。林茶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躲開目光。

    他不想再見到嚴明律,哪怕是這樣倉促的一眼相對。

    但同一座教學樓,上下樓梯、電梯間或走廊,總容易打個照面。星期五時他提著飯盒跟在江河身旁,打算去學生會的會議室里午餐,嚴明律迎面就從走廊那頭過來。

    江河的手那時搭在林茶的肩膀上,見了嚴明律一時不知該往哪擺。等林茶抖了一下肩,他才回神似的趕忙把手收了回去。

    嚴明律連眼角餘光都不給兩人,一道聽著電話一道往前走。反而是林茶回頭追了嚴明律一眼。

    原來他行進的步伐正常如舊地運作著,纖毫不受林茶影響。而林茶卻無可自控地失著眠。明明是他先提出的分手,可最放不下的卻是他自己。

    年輕是這樣一件殘酷的事。嚴明律多出他一整段的年齡與閱歷,能供他在短時間內消化所有打擊,不產生丁點的負面情緒,更沒有失眠這項副產品。

    他真的很不想再見到嚴明律,即便後來發現有幾件衣服落在了嚴明律家,他也不想再去拿回來。

    他欠了嚴明律很多東西,第一件是錢。林茶現在開始想像時光機器了,按鈕一轉回到最開始,他死也不會答應嚴明律的私人工作邀請,搞到最後欠下這一屁股債。林茶清點過了,逼近五位數,或許只是嚴明律月薪的幾分之一,對他一個窮學生而言已是天文數字。

    嚴明律的生活很快回到了正軌,林茶嘗試讓自己不落人後。話劇是個好東西,距離公演只剩下一個月,排演密鑼緊鼓。江河在追人初期,最勤快,每次話劇結束都來接他。

    蔣哲目送著林茶離開,心裡惶惶惑惑的,走快兩步追上去,低聲道:「我還是覺得這傢伙不靠譜啊!」

    「剛開始不是你撮合的嗎?」

    「我那時哪知道他那些亂七八糟的情史!」

    「他挺好的,不做男朋友只做朋友,也挺開心。」

    蔣哲眉梢一挑,變了臉色:「林茶,你是真的發生事情了。」他語氣是百分之百的篤定。

    「我沒事。」

    「沒事你整天鬱鬱寡歡?」

    林茶朝蔣哲露出一排銀牙,笑得陽光燦爛:「我沒事——這樣你信了吧?」

    他有事,嚴明律PTSD的另類臨床反應,他若想要成長就必須克服的病症。

    他要強迫自己戒掉嚴明律的溫柔,把這麼些日子的歡樂與溫情一鍵清零,讓兩人再次回到最開始那不生不熟的關係里去——連敵對的關係也沒有了,任何特殊的聯繫都不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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