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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29:24 作者: 沅鬧鬧
而隔著千年的時光, 她又一次站在自己面前,喊出那聲「沈先生」,嗓音清脆, 不經意間翹起的尾音像一把小勾子,輕輕帶過他的心。
心臟的跳動猛然停滯,又在呼吸快要窒住之時重重落回原處, 隨後就是失了分寸。
沈含章第一次感覺自己會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該落向哪裡。
他向來從容,世間沒有多少事情能讓他感到慌亂,除了過去的她,和眼前的她。
靜默片刻後,他將視線重新落在棠華身上。
從旁人的視角來看, 看不出他有半分情緒的波動,就連最震驚那一刻下意識的瞳孔微縮也被他竭力克制住。
可眼前人的神情卻仿佛對他了解至極,知道什麼樣的他是偽裝,什麼樣的他是真實。
他便覺得自己明明看著她,可視線又仿佛是遙遠又虛無的,透過她,穿過千年的時光, 落定在過往的一段殘存的回憶里。
跨越時光的視線的歸處卻仍舊是她。
那一晚, 她偷溜出宮, 跟著即將遠行的自己, 一路將自己送到城牆之下。
那也是一個寂靜的夜, 城裡巡夜的更夫敲完第三道鑼, 子時三更, 平安無事。
前來相送的姑娘去年及了笄,此時亭亭立在自己眼前,手裡掌著一盞燈。
搖曳的燭火在夜色里圈出一片暖黃色的光暈,映在姑娘的眼角眉梢,將她一雙盈盈的眸子映得朦朧。
一片寂靜里,她問他:「能不能帶我一起離開?」
她空出來的另一隻手攥緊了裙擺,將裙擺上那隻振翅欲飛的仙鶴都揉皺在掌心裡。
他靜靜看了她片刻。
看得出來,她很緊張。
而他從來沒有嚴詞拒絕過她,就連她最任性妄為的要求,他都不過是一笑置之。
如今他卻冷冽了聲音,緩緩移開視線。
「不能。」
他知道自己移開視線是不忍看見她失落的神情,那樣的神情會讓他心裡下意識揪成一團,情緒便會不受克制地外露。
那樣的感覺叫作失控。
他不能。
所以他倏然轉身,仿佛沒有半分留戀。
他聽見她沒有跟上來,但想必視線一定是固執地落在他身上。
是啊,她向來固執。
他終於忍不住稍稍低下視線,落在自己左手食指處。
那裡還包裹著輕盈的紗布,下面是一道他不曾放在心上的傷痕,為斫琴時倏然斷裂的絲線琴弦所傷,她卻固執地非要替他仔細包紮。
女孩子的聲音響在身後,很輕,一點點變得遙遠。
她說:「沈含章,你要說話算話。」
......
沈含章回過神,視線終於能夠凝聚到實處。
眼前的女孩子長得跟從前一樣,認真時眼角會微微挑起一些,勾著嘴角靜靜笑著看向他,仿佛很嫻靜。
只有沈含章知道,她此時定然很不悅。
只可惜,他是個騙子。
於是棠華勢在必得地盯著對方,甚至擺出她那一套最能唬住人的假笑,對方卻仿佛懵懂得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對於她額外的意有所指更是一無所知。
她對面的男人好像是慢了幾拍,才反應過來什麼,提醒她:「我姓遇。」
棠華嘴角的弧度卻扯得更大一些,此時才仿佛透露出些微真切的喜意。
她說:「哦,是嗎?」
她才不信。
對方聽見她叫錯名字時,眼睛裡連半點兒驚訝神色也沒有,平靜得過於異常。
除了那個說話不算話的還慣愛裝出一副沉穩模樣的騙子,還有誰能做出這樣一番姿態?
棠華保持微笑,向對方誠懇致歉:「不好意思,是我叫錯了。」
對面的人果然也隨著她笑,一雙桃花眼盈滿笑意,格外好看。
「沒有關係,棠小姐。」
棠華卻覺得心裡窩火。
她眼珠子轉了轉,隨即將笑意闊大至眉眼之間。
她一雙眼睛笑得彎彎,真誠更添三分,主動又開口道:「我也不是故意要叫錯,全因我認識一位故人,與你十分相像,只可惜想來命數不是很好,早早亡故了。」
棠華說這些話時,眼睛定定看著對面的男人。
對方緩緩眨了眨眼,長而密的睫毛隨著他的動作輕顫,卻再也掩蓋不住眼底一閃而逝的其他神情。
棠華心中閃過一絲得意。
她繼續接著方才未說完的話往下說:「......不然我定要替你們二人引薦一番,你與他必定會一見如故,互相引為知己。」
如果此時柏辰這位老陰陽怪氣選手在場,一定能敏銳地品味出棠華話里那番怪異的意味。
只可惜在場的只有兩位當事人,一位仿佛自己真的十分誠懇,一位裝傻。
誠懇的當事人與裝傻的當事人靜靜對視片刻,互不相讓。
遇淮的面具確實無懈可擊,棠華也不得不承認,他向來如此,只做他自己想做之事,外界的人或事從來干擾不到他半分。
她突然覺得沒什麼意思。
於是棠華收起所有神情,也不管自己變臉是否變得飛快,對方是否覺得她詭譎或是可笑。
她只是仿佛突然間就卸掉了身上所有的氣力,變得冷淡又鬆散。
「跟大家一起來吃個夜宵吧。」棠華退後一步,收回目光,終究還是忍不住又添了一句,「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