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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32:47 作者: 江色暮
    從起初發現怪物,到這些天的躲避。他睡不安穩、精神緊張,心跳到要從胸腔蹦出來。這樣難捱了,只是因為念著還在岸上的母親,才能咬牙堅持。眼下,不知道出了什麼變故,韓川不在,其他人就暴露本性,那樣對待旁人。

    樂游往前一點,蹲下來,覺得稀奇:「你還沒想通嗎?」

    宋和風疲憊地看著他。

    樂遊說:「沒有什麼『人』。我們關進去的,都是怪物。」

    宋和風心中一震。

    樂游笑一笑,抬手,卻是直接拽住宋和風的頭髮,強迫他抬頭看著自己。

    宋和風又對上他的眼睛。

    他心裡很亂、很亂。某種意義上,他知道樂遊說的是真的。可那些哭喊聲、怒吼聲,難道就是假的?

    但船上這種情況,或許的確是人越少越好。父親當初回來,不也是只剩一個人,還變成一個瘋子。這群人雖然冷酷、冷血,但他們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不過……這真的是「對的」嗎?

    至少在對上樂游的眼神時,宋和風非常確定:他們同樣沒有把自己當做「同類」。

    可他已經跑不掉了。

    他看著樂游站起身,仍然拽著自己的頭髮,對韓秀說:「我有一個想法。」

    韓秀皺眉:「你別亂來。」

    樂游笑一下,「我哪有,韓姐總是這麼想我。」

    在他們講話的時候,宋和風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他又想到韓川。

    先前,宋和風覺得,韓川並未將自己平等看待。

    但至少,韓川眼裡的他,是一個「人」。

    而非一個可以被任意處置的物件。

    他這樣沉默,樂游反倒意興闌珊。他正與韓秀講話,毫不避諱,就提出試驗:把宋和風胳膊腿切下來一點,餵給魚怪,不就知道他有什麼特殊?

    樂游不知道,「韓川」也有過類似想法。只是顧慮頗多,沒有實施。

    他不避諱,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威脅。

    這時候,忽聽宋和風開口,說:「那二等艙、三等艙的『人』呢?」

    樂游低頭看他,笑道:「哦,你總算腦子清醒了?」

    宋和風咬牙:「回答我!」

    樂游:「我也沒有那麼閒。」

    與此同時。

    季寒川百無聊賴,飄在水上,身下還是那塊木板。

    他是真的閒。

    又抓了兩條魚,慢慢等天黑。到這時候,木板上已經擺滿生魚片。

    天色終於黯淡,季寒川伸個懶腰,看著遠方落日,還有周圍再度升起的霧氣。

    他慢慢嚼著生魚片,喃喃自語:「再不來,我都要睡著了。」

    第72章 海面上

    這是季寒川第一次完整看過這個世界的日落。

    他周身霧氣越來越濃, 可最初的時候, 仍然能見到一點星光。他雙臂攤開、躺在木板上,周圍皆是魚片。自上而下俯視, 會見到渺渺霧氣里的蒼茫海面。上有一葉扁舟。

    有魚群從季寒川身下遊走。

    可慢慢地, 魚群消失了,海面變得深而黑。霧愈來愈濃, 要拉近許多, 才能看到季寒川的面孔。

    他嚼著魚片,不再為了填飽肚子,而是純粹打發時間。周圍魚片甚至被他整齊排列, 乍看起來, 像是一對翅膀,在青年身側展開。

    他在日落之後,就一直默數時間。這會兒是四月, 東八區, 日落時間大約是六點半。在心裡數秒, 慢慢地,覺得到了八點、九點。這時候,季寒川已經完全被霧氣包裹。他輕輕哼起一首兒歌,輕快的調子在海霧中遠去。這樣等到十二點鐘, 他撐著身子坐起, 環顧四周, 喃喃自語:「寧寧留在船上了嗎?」

    話音落下, 忽而覺得身後一重。

    季寒川緩緩眨眼, 垂眼看身側水面。仍然是濃重入墨的黑,可這一刻,上面映出另一道影子。

    他唇角彎起一點笑,叫:「寧寧。」

    寧寧站在木板上,「啊呀」一聲,像是很不適應這樣的環境。她憂心忡忡,像是覺得季寒川這個爸爸太不讓人省心,說:「你怎麼在這裡?」

    季寒川閒閒道:「迷路了,找不回去。」

    寧寧很狐疑地看著他。

    季寒川轉身,與女兒視線相對。透過寧寧的眼睛,他清晰地看到了無奈、甚至是「習慣」。他笑一笑,輕輕開口,說:「我以前……是不是經常做這種事?」

    寧寧一副小大人樣子,老氣橫秋,說:「是。」

    她停一停,又有同樣的嗓音,卻是不同語調,說:「是。」

    季寒川問他:「但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邵佑回答:「這個,需要你自己想起來。」

    季寒川聳一聳肩,說:「好吧。」看來這個人也很受規則限制。

    此刻,邵佑左右四顧。他眼裡的世界,其實與季寒川眼中世界有所不同。更加本質化、也更加容易找到目標所在。很快,邵佑低頭。他身下其實是木板,可邵佑的目光卻能深入木板,看海面之下。

    他看了片刻,說:「有點棘手。」

    季寒川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讓他抬頭看自己。

    他眼裡明明是寧寧,卻又完全不是寧寧。他明明不記得這個人的樣貌、甚至沒有聽過這個人的真正聲音。可此刻,季寒川心裡卻已經能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影子。他覺得這應該是一個長相俊秀、氣質溫和的男人,但說白了,這些又都只是表面現象。真正的「他」,隱藏在一副溫和皮囊里,像是一條披著羊皮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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