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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32:47 作者: 江色暮
    他不太明白當地土話,卻在短暫思索後分辨出漁民在說什麼;

    「他」聽不懂眼前一切,只見到船上人慌亂無措的面孔,並因此而興奮、期待。

    時間要到了——

    「他」看到漁船直直撞向一個突出的礁石,船體破裂!

    水卷上漁船,而「他」迫不及待地衝上去,要收割眼前一切。最後,「他」選擇了一具健碩的身軀,從甲板上爬起,卻很不適應突然出現的四肢。天氣似乎溫和一點,暴雨初歇。厚重的黑雲散開,「他」看到自己。是四肢、是靈活的手指。

    「他」意識到,自己不再是一條魚,而是一個人。

    這時候,周邊一個個影子立起。「他」環顧四周,見到自己昔日的同伴。來自同一個族群,同樣長成先輩們四五倍大小,同樣鄙夷先輩的愚鈍,同樣在電光大作時沖向這艘漁船。

    同樣,披上人類皮囊。

    「他們」一起,踩在甲板之上。漁船還在沉沒,已經有大半船身沉入水下。而「他們」不以為意,或說根本不知道即將發生什麼。

    「他們」僅僅是新奇地、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眼光,去看眼前世界。看到浩瀚海面,看到無盡蒼穹,看到漫天星斗。最後,視線沉下,見到海面盡頭,一個巨大的黑色影子從中浮起。身側帶著無數旋渦。

    同時,數之不盡的船出現在海面上。大都是殘破的、搖搖欲墜的模樣。「他」想要去看,卻不受控制、無法再挪動視線,只能繼續盯著那個黑色影子。看到「祂」巍峨聳立於海面之上。

    此時此刻,同樣的畫面,印如季寒川腦海。他借著魚怪的視線、魚怪的記憶,看到那個黑色影子。

    他身體仿若不受控制,僵硬地注視眼前一切。無法眨眼、無法呼吸。海面漸漸平靜了,他眼前仍然是成百上千條漁船。漁船上,都是一樣披著人皮,卻又不會呼吸的怪物。

    漁船依舊在沉。

    水面沒上季寒川的腳,沒上他的腿。

    「他」的身體要隨著漁船一起,沉入海面。

    「他」是一隻魚,披著漁民的皮囊。可此刻,「他」的臉頰開始抽搐,屬於魚的觸鬚重新回來。皮膚變得蒼白,被無形的力量切割成一塊一塊。魚鱗浮現。

    「他」即將重新變回一條魚。可此刻,季寒川與「他」共用一雙眼睛。

    季寒川眼睛無法眨動,只有餘光,能見到愈發逼近的水面。

    他沒有意識。

    只能長長久久,看著海面上的影子。

    最終,海水湧上來,淹沒了漁民頭頂,淹沒魚怪,淹沒季寒川。

    他像是陷入沉睡,身體墮入黑暗與寂靜。

    這樣長久安眠,忽然聽到一道嗓音,破開海霧而來,叫他:「爸爸——」

    還有那個聲音之後的另一道嗓音,叫他:「寒川!」

    季寒川驀然睜眼!

    他仍然騎著魚怪,魚怪卻已經沉入海面之下。與此同時,他四面八方,頭頂腳下,儘是冰冷海水,還有一模一樣的、盯著他的游魚。

    他甚至能想像到,如果從遠方看這一幕,會是一副如何詭異的場景。游魚匯聚,密密麻麻,擠占同一片海域。而在其中,留出一道空隙。

    空隙之中,同樣是海水、寂靜。

    還有一個騎在魚上的人類。

    他抬頭,透過重重海水,去看水面。

    他已經要窒息了,留一口氣。

    可此刻,季寒川心裡無悲無喜,只有一個念頭:這就對了。

    算是走上正軌。

    或許眼下才是自己進行遊戲的方式。在尋常玩家的遊戲內容之外,劍走偏鋒,去尋找一場遊戲的核心所在。是什麼讓這篇海域變成這個樣子?安平輪上的東西、自己周邊的灰霧,還有這片黑色的幽深海水……

    再有,先前在霧中若隱若現的那道影子,像是一個巨大的、不可名狀的怪物,原本纏在輪船上,又被自己一刀劈到痛極,離開輪船,潛入霧裡。

    平心而論,廚刀的大小,與那怪物相比不過牙籤之於人類。但季寒川用力極大,又兼借力往上,於是沒入怪物身體的刀鋒直直向下,劃開一道駭人的刀口。季寒川沒有細看,卻記得當時的手感。刀鋒沒入肉里,肉質堅韌。配合霧氣里隱隱約約的輪廓,他已經有一些猜想。

    他在水流之中、在上百魚怪的冰冷注視之中,抬起手。

    水流波動,像是倏忽驚醒了季寒川身前身後的魚怪。它們之中,有許多已經失去觸鬚。可此刻,更多沒有失去觸鬚的魚怪揚起肉須,朝季寒川纏來。

    這個人類已經在水中很久,即將溺水。

    應該沒有在空氣里的力氣——

    可「它們」卻眼睜睜看著,人類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了什麼東西。

    那竟然是一片魚鱗。

    堅硬的、從魚怪身上生生拔下來的魚鱗!

    魚鱗切開了朝人類捲去的觸鬚,同時,也擾亂了海面之下的情勢。季寒川冷笑一聲,趁著魚怪們陷入混亂,先低頭,手指靈活地探入身下魚怪腮部。然後在劇烈的掙扎之中,捏斷魚怪脊椎!

    這一切發生的極快,只在須臾之間。

    海水帶起他的頭髮,如果此刻有光源,有一雙能夠欣賞的眼睛,便會知道,季寒川此刻的側臉是多麼的冰冷、又帶著仿若神祇的無情,與難言的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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