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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32:47 作者: 江色暮
他再浮出水面時,在三等艙的甲板上船。外套被他脫下來,搭在欄杆上。身上濕淋淋的,襯衣貼著皮肉。此時是春日,又是上午,太陽未升到正空,海風微涼,吹在季寒川身上。
而身側,許多人驚疑不定,看著季寒川。
他們是三等艙的乘客。艙內位置狹小,又因人太多,擁擠不堪,連空氣都是濕悶、發臭的。晚上天涼,願意憋在艙內的人要多一些。可到了白天,雖然外面依然不算暖和,也有很多人選擇來到甲板上,透透風、曬曬太陽。
可大家坐得好好的,正在聊天,嚮往對岸的生活。雖然不知怎地,傳聞中只要一天就能到達的地方,到了第三天,船還慢悠悠在海上漂。但興許是傳聞出錯,對岸仍然是寸金寸土。哪怕同樣是給人刨地、抬磚頭,都有一口飯吃,不至於餓死。
忽而就聽到水聲。
那「噗通」一聲落入耳中時,許多三等艙的人露出點驚恐的表情。他們不知道頭等艙里夜間的舞會,但今天早上,船艙里有隱隱綽綽傳言,說這艘船撞了邪。還有許多人做噩夢,把大伙兒的噩夢內容對照一下,內容都一模一樣:船里進了水,他們這些人沒有人救,於是活生生淹死。屍體被安平輪帶到海面之下,在海底幽幽長眠。夢中,他們成了漂在海中、所有魚都能來咬一口的腐肉。甚至有人夢到自己被吃乾淨了,只剩一副骨頭架子。
後來醒來,見周圍人還好端端的,船仍在行駛,沒有破洞、沒有進水,這才稍微安心。往後,雖然發吃的的人來了,昨天還一整天有一個餅子,到今天,只剩半個,兩口就能吃完。也有人怯怯提出疑問,船員用了和在二等艙時一樣的解釋。但他顯然比自己去二等艙的同僚好運,說完「買一張票只供一天飯」後,就拎著木桶離開。而三等艙的乘客們珍惜地把懷中半張餅揣進衣服里。他們之中,有許多人,連昨天的餅子都攢下。不是肚中不餓,實在是「飢餓」已經成了習以為常的感覺。
胃裡會火辣辣的,很難受。摸著懷中餅子,就想要吞口水。可又覺得,大公司畢竟是大公司、有良心,願意給船上人供飯——這和二等艙乘客的想法截然不同——眼下少吃兩口,到了明天、後天,下了船,在對岸找工作時,周轉那幾天,就能多吃兩口。
這是三等艙大多數人的看法。而今,季寒川坐在人群中,顯得與周圍人格格不入。但他與他們講話,很快問出這些。周身一群人看他皮膚白皙,這會兒挽起一截襯衫袖子,露出的小臂上帶著流暢凝實的肌肉,便覺得艷羨,說:「話說回來,你怎麼會從海里上來。」
善意的視線之外,當然也有惡意。
季寒川一一看過去,臉上帶一點習慣性的笑,手撐在甲板上,慢慢地,那裡有一點凹陷。這樣鮮明的威脅,被那些懷揣惡意的人看在眼中。同樣,又吸引了另一批人的視線。
他們小聲說:「是玩家嗎?」
「……怎麼會來這裡?」
「要不要接觸……」
季寒川表情不變,仍然帶笑,耳朵里卻捕捉到一點關鍵字的細節。他此刻不動聲色,到後面問出了三等艙乘客們昨夜的「集體夢境」,又知道他們反倒沒有自己想像中那樣食物匱乏,便起身欲走。
他有一種預感。這局遊戲裡,也許三邊船艙乘客的「遊戲內容」是分開的。有交集,卻非全部重疊。
如果是這樣的話,「核心」多半會藏在所有人都能觸碰到的地方。
也就是船外的霧。
等到起身離開,坐在船上的乘客們緩慢地為他讓出一條道路。在這之中,季寒川的視線很自然地落在遠處五個人身上。那裡有一男四女,男人長了一張馬臉,看上去眉目陰沉,眉間還有一道刀疤。可刀疤不長,臉卻太長,倒是不影響下半張臉的五官。
他身後,靠著牆壁,擠著四個女生。她們無一例外地低著頭、遮住臉。
季寒川:「……」
有點不是很懂「遊戲」用意。這算什麼,額外增加難度?
他的視線很快從那一男四女身上略過。直到到了樓梯口。
這裡,倒是有一個百無聊賴的船員守著,沒有消極怠工。但看他的模樣,季寒川也能覺得,這裡一定是船員之中公認的糟糕差事,找了個最好欺負的人守門。
這船員見了季寒川,像是也很懵。聽季寒川解釋:「我是從上面跳下來的,游個泳,正好從這邊上來。」
船員一臉驚詫,半天才回過神:「啊?哦、哦……」游泳?
季寒川友好地:「我昨天也有游過,或許你有聽說。」
船員表情複雜。但看季寒川的模樣,也覺得他和整個三等艙不在一個畫風。於是放人上樓。
等走到二等艙所在處,方才船員磕到頭的樓梯上,已經乾乾淨淨、不帶血跡。季寒川腳步不停,仿若不覺得這裡有什麼特殊,繼續往上走去。
他拐過一個轉角,二等艙樓梯間外,忽而走出兩個人。其一正是剛才的樂游,他摸摸下巴,說:「是這個人嗎?」
樂游身側,是一個比他高很多、肩膀寬闊很多的男生。他姓熊,名叫熊俊。在「遊戲」降臨之前,是一個體育生。也是能跑、會跑的類型。但與吳同方相比,一來,他是正經學院出身;二來,最重要的,他年輕。有這兩點,樂游挑剔地覺得,雖然這回「遊戲」帶來的都是沒意思的玩具,但眼下這個,還是比那老男人要好用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