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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09:39 作者: 不認路的扛屍人
    兩個護工互相看看對方,仍然不敢應承。他們是三班倒的,等下一班人來了,自然有他們吃飯的時間,這份工作薪資很高,他們也得小心。

    其中一個護工猶豫道:「我們就在門口守著,有事叫我們。」

    另一個忙應道:「對對對。」

    於是病房裡就剩下祁老爺子跟祁聿祖孫倆。祁老爺子半坐在病床上,老態畢現,說幾個字都要緩半天,但還固執地維持著自己的威嚴。對於這個祁家幾十年來說一不二的當家人、自己僅有不多的長輩血親之一,祁聿從小便習慣默默揣摩他的喜好,不為討他的喜歡,只是怕遭他的厭棄。這對於祁家的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可怕的事情,更何況祁聿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這幾天祁聿認真思索過,為什麼這麼多年都受過來了,這一次卻不願再委曲求全了。

    他想,大概是因為他看到了真正的家庭是什麼樣的,第一次切實感受到了那種美好、溫柔又強大的力量來源,於是,對於祁家那一點微薄得幾乎沒有的羈絆,也就不足以再支撐下去了。陸卓年說他是一座孤島,還把這座孤島形容得很好,可是就算再好,也沒有人想要做孤島。

    有誰甘心活在這個世界上,分明身處人世繁華,卻仿佛浩渺星空中的一粒塵埃,無牽無掛,無親無故,獨自挨過歲月的流逝,一天,一年,一生……悠悠轉轉,陪伴他的始終只有一片寂靜又空曠的宇宙,而這宇宙雖大,大到能容下他的一生,卻無一物與他相關。

    自小到大,他自己把「祁」這個姓氏刻進了骨血里,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不敢有絲毫逾矩,外人可以輕而易舉地從他身上嗅到祁家人的味道,對他敬而遠之,可他沒有因此得到任何一個祁家人的認同。

    慢慢的,他幾乎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無欲無求的人,連他自己都覺得似乎這樣是最好的,好在命運總算對他不薄。在他快要消亡之際,有一個人把他從無邊的寂靜里拉了出來。

    那種感覺非常不可思議,好像冰原上忽然落了一場春,於是冰消雪融,萬物生長----美好至極。

    祁聿再度注視著這個老人家,他明了老爺子不願意當著別人的面被護工餵飯,注意到老爺子即使躺在床上也依然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他堅持坐起來跟人對話,不願意看不清人,也不願意戴有污痕的眼鏡。他自小注意著這些細節長大,卻從來沒有哪一刻看得如此刻般清晰。

    「您想和我說什麼?」祁聿問。

    「公司的股份……我不會給你。」祁老爺子說。

    祁聿說:「您給我,我也不會要。」

    祁老爺子沒有理會他的話,繼續道:「我要給祁鎮足夠的話語權……你祖母留下來的東西,除了公司股份,其餘的都是你的。」

    祁聿怔了一下,仍然道:「不必了。」

    「這是你祖母臨終前的安排。」祁老爺子的眼鏡滑下來了一點兒,說了這一會兒話,他已經開始喘粗氣,沒有力氣再去理會它,「年紀輕輕,你懂什麼?現在你跟陸二濃情蜜意了,以後如何,尚未可知。」

    祁聿抿緊了唇,面上那點溫和也卸了乾淨,一絲表情也沒有。

    「陸家就他這一個兒子了,你不背靠祁家,連跟他平起平坐的資格都沒有。他那個性子,你不知道嗎?他能喜歡你幾時?」雖然祁老爺子喘著氣,聲音嘶啞,但這段話卻說得異常順暢。

    祁聿說:「他喜歡我一時,我就珍惜一時,哪天他不喜歡我了,我也盡我之力,不叫他有一點難過。」說這話時,他的臉上仍然沒有多餘的表情,好像只是在敘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祁老爺子卻動了怒:「丟人現眼!」他知道自己的病發不得怒,便閉了嘴,手扶在胸口,努力順著氣。

    祁聿靜了片刻,說:「我本來想問問您……」他頓了頓,仍是繼續說道,「是否真的認為祁家的事情都是我母親的錯。」

    「這重要嗎?」祁老爺子反問道,似乎很是不屑,然而祁聿卻執著地說:「重要,起碼對我來說重要。」

    祁老爺子喘著粗氣,抬眼瞧著祁聿,冷聲道:「可是這對祁家來說,一點也不重要。」他甚至帶著恨意,在無數個日日夜夜,在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之際,他恨蒼天給予祁家的災難,恨他一生殫精竭慮,仍不可挽回祁家的衰敗。

    相比之下,祁聿卻很平靜,他看著老爺子將那口氣順了過來,然後才說:「如果您只是找我來說財產的事情,我想我的態度也很清楚了。您覺得我丟人現眼,我覺得這錢骯髒齷齪,拿在手裡,都怕對不起我母親。」

    最後他說:「您保重。」

    祁聿拉開門一看,祁芸祁鎮竟也來了,一直等在門口。見他出來,先迎上來的是陸卓年,問:「回去嗎?」祁聿點點頭,祁芸立刻道:「等等,下午老爺子要公證,你得在場。」

    祁聿道:「我會寫一份書面聲明,證明我自願放棄祁家的一切財產繼承權。」

    祁芸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你胡說什麼呢!」

    祁鎮也皺眉:「你瘋了?」

    陸卓年道:「行,那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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