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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09:39 作者: 不認路的扛屍人
而對於祁聿來說,前者乃是常態,後者則未免過於陌生,甚至於他坐進車裡時,對於自己情緒竟然不可控到如此地步,感到了有些茫然和無措----他實在是極少這樣失態的。
他只能小聲地說著抱歉,並一再重複自己沒事。
但在陸卓年看來,祁聿還是太過克制了,他沒有哪一刻卸下過防備,也不肯露出自己的軟弱。
「真的,」祁聿儘量看著陸卓年的眼睛微笑起來,「這些話我聽得多了……只是牽累了你。如果早知道,我……」他想說自己不該牽連陸卓年的話,但卻說不出口,只是沉默著,為自己感到羞愧。
當初結婚的建議是他提出來的,幾個月以來,他不是看不出陸卓年對他的善意,但他卻從未有一刻向他坦誠過,甚至陸卓年問他的時候,他從來都是避重就輕地回答,沒有把那些潑在他母親身上的污水泄露出來一點。畢竟是家醜,祁家將這事兒瞞得還算好,他以為只要遠離了祁家就好。他一直小心翼翼,卻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揭露出來。
在他最灰暗無助的歲月里,來自祁家各個角落裡的,那些奇怪的目光,竊竊的私語,那些鄙夷與同情,冷漠與忽視,組成了一張密而不透的網,將年幼的祁聿籠於其中。他參不透,看不懂,只覺得害怕和委屈。他不需要認罪,甚至無人向他宣告他的罪,只在他懵懂、沉默的時候,便已經被眾人釘在了恥辱柱上,無法可解,無處可逃。
可如果叫他說,早知如此,他必不會將陸卓年拖入其中,他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末了,他只能說:「……我真的很抱歉。」
陸卓年一直握著祁聿的手,這仿佛給了他些許力量,令他打起精神,將當年祁家的醜聞緩緩講給陸卓年聽。
祁聿的母親是個孤兒,寄養在伯父家裡,家境非常一般,偏偏長得極好,又帶著一股子韌勁,被祁家的長子看中。祁老爺子哪會同意長子跟這樣的女人交往,不說她能否給祁家一點助力,光是她這樣的身世,不知欠了親戚朋友多少恩惠,要是真成了祁家的長媳,麻煩無盡。家族、父母、前程、理想,重重壓下來,祁家長子最終按照家長的意願與合適的人結了婚。沒想到自家的弟弟在旁邊作了半天配,倒跟著哥哥一樣,被同一個女人虜了心去。先是花費九牛二虎之力將人追到手,又將兄長的前車之鑑放在心裡,先斬後奏地領了證,才將人帶到家裡,結結實實地鬧了一場。
就算沒有後頭那樁車禍,在祁家看來,祁聿的母親也是十足十的禍害。
但陸卓年聽了卻覺得可笑,他才想嘲諷幾句「百年祁家,百年聯姻」「鐵打的豪門,流水的姻親」之類的話,思及自己跟祁聿兩人也是一樣的關係,到底又忍了回去。只是很認真地說:「你爸爸媽媽當時一定費了很大的勁才在一起,生了你這麼個小寶貝。別總說對不起了,祁老師,他們聽了該多難過啊。」
祁聿望著他,忽地鼻頭髮酸,便將視線移開,輕聲道:「謝謝你。」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想帶你去冰島?」陸卓年突然問。
祁聿說:「我不知道。」
「因為冰島很冷,尤其在冬天的時候,到處都是冰雪,風又大,可以把人的耳朵都凍掉。而且那裡人很少,非常非常安靜,感覺……就跟你一樣----」陸卓年見祁聿終於肯把目光轉過來望著他,說話時便帶了一點笑意,「最神奇的是,這麼冷的地方,卻埋著無數的火山,還有很多溫泉。晚上,在沒有燈火的小鎮裡,可以看到極光,漂亮極了。」
陸卓年的語調很溫柔,像在說一個吸引人的童話故事,祁聿靜靜地聽著。
「你想像一下這個地方,一個安靜的、封閉的小島,被冰川包圍,看著很冷,但又可以很溫暖,而且,漂亮極了。」最後四個字,陸卓年剛剛才講過,此時再拿出來,仍一字一字說得很清晰,然後忽然轉了問句,「是不是跟你一樣?」
祁聿一下子怔住了,望著陸卓年的樣子甚至顯得有些呆滯,一動不動。
陸卓年就這麼看著祁聿難得顯出些呆氣的樣子,輕聲說:「我很喜歡這座島,所以想帶你去看看。」
他說這句話時,其實是沒指望祁聿能夠聽出什麼隱喻的含義來的,但祁聿跟他對視了這麼一句話的功夫,就又將視線轉開了。
陸卓年隱隱的,仿佛抓到了點什麼。
他憑著本能把祁聿的臉強制性掰回來,直接問道:「你聽懂了沒有?」他說話時,仔仔細細地盯著祁聿瞧。
他眼看著祁聿的視線從他的眼睛滑到鼻子、下巴,不出三秒,就從他臉上完全閃到了別的地方去,即使祁聿面上仍然維持著平靜。
----這個人是不是不喜歡我,所以不想看我。
----我是不是貼得太近,攻擊性太強,所以他覺得尷尬了。
事實上,這種想法甚至連零點一秒都沒有占用過陸卓年的思考時間。作為一個作戰經驗豐富的男人,他腦海里立刻跳出的結論是----這個人竟然是可以撩得動的。
祁聿轉開了視線,所以沒看見陸卓年忽然亮起來的眼睛,他只低低地「嗯」了一聲,以勉強應付著陸卓年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