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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9:03:03 作者: 謨八格
    人不在客廳,李如灝輕手輕腳地去臥室,剛推開房門就聽見浴室里傳來悲痛欲絕的哭聲。李如灝的心像被人捏碎了,他捧著心臟一步一步接近哭聲的源頭,在浴室門外徘徊。

    至親離世,再堅強的男人都不免流一滴傷心淚,何況何安與外公感情深厚。這兩天何安一力挑起大梁,人前有條不紊地處理後事、安慰外婆母親,空閒下來的時候李如灝好幾次發覺他眼神木然空洞,想必撐得很辛苦。

    這會兒讓他一個人發泄才好,會哭就好。李如灝一邊勸說自己一邊定定站在門口克制破門而入的衝動。

    直到何安因為哭得太猛而乾嘔。

    李如灝腦子一熱,擰開門把手大步踏進浴室,結果發現裡面一絲水蒸氣都沒有,打在何安身上的水流是涼的。他又氣又心疼,趕緊先關了花灑,然後用浴巾把人裹起來。好在何安並不掙扎。

    李如灝陪他蹲在原地,輕柔地攬著他讓他靠在自己懷裡,「噓……安安乖,外公看了要傷心的。」

    何安用力地抓住李如灝的衣領,抽抽搭搭地狠狠地說:「他、他如果能看見,就好了。」

    李如灝順勢把他摟地更實,何安身上在發抖,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哭的。他輕輕拍打何安的背部,不與他爭辯,反覆說著「乖」、「不哭」。

    第48章 第48章

    何安這一哭直到後半夜才堪堪收住,期間李如灝將他擦乾了身子一起裹在被窩裡取暖。到後來何安已經流不出淚了,抱著膝頭不時地發出幼獸般脆弱的嗚咽聲。他混沌地意識到自己應該停下來,可越努力,身體就越像篩子般打抖。

    李如灝從身後摟著他,讓他坐在自己懷裡,兩腿保護性地圈著他始終冰涼的軀體。床頭邊的地上堆滿了用過的一團一團的紙巾,李如灝一會兒給何安餵兩口水,一會兒擦掉他眼角的水珠和鼻涕。他輕聲軟語地安慰何安,親親對方的鬢角,搓熱他的腳丫子。何安絲沒有絲毫回應,世界裡只剩下無可挽回的痛楚----對於外公,對於父親,以至傷心得太久太久,順便悲泣了他這三十多年不知所云的人生。

    後來他實在太累太累了,慢慢無力地靠在身後溫暖堅硬的胸膛上,迷迷瞪瞪地腫著眼睛睡去。李如灝暗自長舒一口氣,依舊抱著何安不動。懷裡的人不知道,他哭得太可憐太傷心,好幾次惹得李如灝都要跟他一起哭了,他的悲痛像硫酸,點點滴滴全落進李如灝心裡,燒的他也要跟著去了。

    李如灝等了好一會兒,確定何安睡熟了才躡手躡腳地將他安放在床上,又躡手躡腳地進浴室擠了塊冷毛巾。他怕把何安吵醒了,連一盞燈也沒敢開。

    何安先前哭得太厲害,若是不用冷水敷一敷,怕是明天起來眼睛都睜不開。

    李如灝交替著給他敷了四五回才安心在床的另一側躺下。

    他就這麼直瞪瞪地看著那人,猶猶豫豫地握上他抵在胸前的手。

    上一回這麼認真看他的時候好像還是十五六年前,他們都是溫室里青蔥放肆的花骨朵,他李如灝是最具反骨的那一支,曾天馬行空地想要連根拔起脫離溫室,也柔情似水地替眼前人量體裁衣作詞寫詩。

    他想,我從前怎麼這麼愛他。愛他最初的倔強冷漠,愛他後來的嬌語媚眼,愛他的縱容,愛他的依戀。他就像舊別墅上牆角的磚,原本的猩紅被時間刷得泛白,帶上了不可修復的坑坑窪窪,周身染上了泥,卻都是精彩的故事和驚喜。李如灝仔仔細細反反覆覆地琢磨,越琢磨越喜歡。

    後來他忘了愛他的感覺。聚少離多叫何安看清了李如灝,也叫李如灝看不清何安。

    第二天下午何安才幽幽轉醒,兩隻眼睛像被人用盡全力揍了兩拳,任他怎麼揉搓扎眼都只勉強睜開兩條fèng。何安迷迷瞪瞪地坐在大床中央,大腦艱難地運轉回憶。

    李如灝推門探頭進來,何安對上他的目光想起了一大半,昨晚撒瘋大哭的樣子全讓這人看了去,頓時既羞又惱。可他不好朝人家發火,硬生生把自己憋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原本就罷工的腦子更暈了。

    「噗----」李如灝看見何安核桃似的腫眼泡,忍不住怪笑一聲。

    何安下意識地頂著兩隻腫眼瞪他。

    這一笑氣氛便軟化不少,李如灝說:「去洗漱一下吃飯吧。」

    何安乖順地依言去洗手間。

    電動牙刷嗡嗡作響,何安呆滯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心裡直范嘀咕:這是個什麼情況?今年是几几年?我跟李如灝到底分手了沒有?外公還在世嗎?

    思及此何安愣住了,左手機械地依照牙刷的指示挪到另一邊。哦,外公過世了,這不是夢,也沒有回到從前。

    走出臥室的何安已經把自己捯飭地整整齊齊,除了眼睛和依然暈暈沉沉的腦袋,其他再看不出什麼異樣。轉過拐角,一雙帶笑的眉眼直直地撞進他眼裡。李如灝正對著他的方向在擺弄碗筷,見他出來,絮絮地笑說:「還有一鍋湯,馬上就好了。」

    何安板不下面孔叫他出去,僵著手腳在餐桌邊上坐下,李如灝已經替他盛好了一小碗米飯。何安握起筷子默默嘆息,這又是何必。

    不過外公離世的陰影尚在,此時的何安最懷念溫情,怎麼都是硬不起心腸的。哪怕是飯桌上爬過一隻螞蟻,恐怕他都捨不得捏死,還要好好替它引一引回家的路。

    李如灝在他左手邊坐下,看他蔫蔫地只戳米飯吃,眉頭深皺,擔憂地問:「不合胃口嗎?」

    何安搖搖頭,「不怎麼餓。」

    李如灝不贊同他的敷衍,「怎麼會不餓,你這幾天都沒有正正經經坐下來好好吃過幾口飯。先喝碗湯開開胃。」

    說著他立即放下自己的碗筷給何安盛湯,何安縱是頭昏地像漿糊,也覺得彆扭。強硬地從李如灝那裡接過湯勺說:「我自己來。」

    李如灝手裡心裡同時落了空,苦笑自己是分明自作孽。

    接著無人說話,何安喝了碗湯總算嘴裡覺出些味兒來,慢吞吞地開始吃飯。用餐過半,李如灝忽然開口:「晚上下麵條吃吧。」

    何安驚奇地看向他。

    李如灝拿剪子剪下一隻雞腿放進何安碗裡,「現在才四點,到了晚上要餓的,□□點的時候下一點面吃正好。吃雞湯麵還是另外熬醬?」

    何安說:「都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兒,晚上餓了會自己做。你吃完了就回去吧。」他說完才覺得驅趕地太刻意,又加了一句:「小駱這兩天估計也過得不踏實,你應該回去看看他。」

    李如灝緊抿著唇,腮幫子抖了兩下,像是要生氣。不過他緩了會兒說道:「那我給你熬醬吧。」

    何安本就覺得頭重腳輕,先前對李如灝的一點兒客氣也蕩然無存,只覺得這個人胡攪蠻纏,無理取鬧。他扔了筷子重新回到臥室撲在床上。

    惡意慢慢滋生,忍不住要從喉嚨里爬出來。他想,你算個什麼東西,裝得像是我欺負了你一樣。誰稀罕你做低伏小,誰稀罕你鞍前馬後。我何安倒了八輩子血霉碰到你都沒覺得委屈,你倒先委屈上了。我爸爸沒了,爺爺沒了,外公也沒了,沒有愛人,也沒有孩子。我才最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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