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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8:59:11 作者: 蟬星
    她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那個男人也悄然無息地跟了上來,就好像一頭尾隨獵物的孤狼。

    周嘉如走路的速度不快,男人很耐心地跟在她的身後。

    一樓是公用的廚房、廁所和洗衣室,二樓才是民居。

    兩人來到了二樓的某間房。

    房門虛掩著,周嘉如用肩膀撞開門,徑直走進了屋子。

    這間房子面積很小,一開門就是一片既是過道又是起居室的區域。貼著左邊的牆放置了一張小桌子和一對明顯不配套的竹椅,貼著右邊的牆立著一個鐵棚架,從地板到天花板都堆滿了雜物。

    周嘉如進入裡屋放好馬桶,隨手扯了一塊抹布,一邊擦拭手上的穢物,一邊走出屋子譏笑著說:「呦,是什麼風把宋大少爺吹到我這兒來了?」

    宋世驕說話時不得不低著頭,免得讓頭頂碰到天花板垂下來的風扇。

    「媽,你老公去哪兒了?」

    周嘉如往陳舊的竹椅上一靠,椅子發出了咔哧咔哧的聲音。她費力地翹起腳,用剛剛擦過手的抹布猛擦腳上的塑料拖鞋。

    「差頭司機哪有休息的時候啊?他開車去了。」

    宋世驕單手插著褲兜,另一隻手擺弄了一下桌上的防蠅罩。罩子下面放著幾盆冷了的熱菜。

    「最近有什麼人來找過你嗎?」

    「國稅局的人給我打過幾次電話。」

    「你跟他們說什麼了嗎?」

    「我還能說什麼?」周嘉如冷哼一聲,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很像吵架,「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能說什麼?」

    宋世驕笑了笑。

    他解開西裝的扣子,不緊不慢地坐在另一張竹椅上。

    周嘉如把抹布拍在桌子上,不悅地說:「你打算什麼時候把我的身份證還給我?」

    「你要身份證有急用嗎?」

    「沒有,但我怕你頂著我的名字在外面做什麼齷蹉的事情。」

    「再過幾天我就會把身份證還給你,另外還有一份文件要你簽字。」

    「什麼文件?」

    「我以你的名字開了一個公司辦了一些事情,現在事情辦妥了,公司可以關門大吉了。」

    「神經病,淨搞這種瞎折騰的事情。」周嘉如的語氣相當憤憤不平,「你簡直跟你爸一模一樣。我告訴你,他就是算計太多,自己把自己算計死了,你當心別走他的老路。」

    「是嗎?」宋世驕的目光有些飄遠,「但爸爸以前說,我跟你才是一模一樣啊。」

    周嘉如不說話了。

    宋世驕掏出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

    周嘉如起身去找筆,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宋世驕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支鋼筆,周嘉如接到手裡覺得沉甸甸的,光滑的筆蓋隱約反射出她不再年輕的臉。

    她坐下來,在文件上一筆一划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宋世驕又掏出了皮夾。

    他剛打開皮夾還未來得及數錢,周嘉如就高聲喊道:「我不要你爸的臭錢。」

    宋世驕訝異地說:「這是我自己賺的錢啊。」

    周嘉如卻很固執,宋世驕只好收起了皮夾。

    周嘉如簽好名字把紙筆一起還給宋世驕,宋世驕注意到她的左手無名指顯出一種詭異的僵直狀態。

    他忽然問:「媽,既然你這麼恨我爸,那你為什麼要跟他結婚?」

    「你別把我當成神經病,我又不是一開始就恨他的。」

    「哦。」

    宋世驕收起文件和筆,慢悠悠地說:「我記得我小時候,你和爸爸在家裡幾乎不會說話,一說話就是吵架。後來,我住進了林家。那時,我十歲。有一天晚上,我下樓看到爸爸和那個女人還有她的孩子坐在一起看電視。那小子睡著了,女人親了他的臉,然後爸爸把他們兩個抱進了懷裡。」

    周嘉如默默地聽著。

    宋世驕笑著說:「當時我看呆了啊。我從來不知道爸爸也會擁抱別人,那時我才知道不是所有人的父母都是仇人,原來電視上的美滿家庭是真的存在的。」

    話說完了,遲遲沒有得到回答。

    其實宋世驕本來也不期待得到什麼回答,他的期待早就在童年的一次次失望之中消耗殆盡了。

    臨走時,他還是抽出了一沓粉色的鈔票放在桌子上。

    剛推開門要離開,周嘉如忽然說話了。

    「人的緣分就是這樣子。」她說,「有些人是天註定要湊成一對的,不成愛就成恨,不是做夫妻就是做仇家,除此以外沒有第三條路可以走。」

    不成愛,就成恨麼?

    宋世驕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裡。

    下午他又回了一趟公司,一直忙到晚上才回家。

    保姆說宋太太已經睡下了,她今天也乖乖地待在家裡沒有跑出去。

    宋世驕點了點頭,上了二樓回到房間,發現黑暗之中有一個人坐在床邊。

    「卓卓。」

    宋世驕放下公文包走到床邊,林卓爾很反常地沒有說話。

    於是宋世驕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這才發現他的臉濕漉漉的,像是剛哭過的樣子。

    宋世驕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林卓爾艱難地開了口。

    「哥哥,你和你的媽媽還有聯繫嗎?

    宋世驕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而是說:「你為什麼這麼問?」

    林卓爾直勾勾地盯著他。

    在一片黑暗之中,林卓爾的眼睛是那麼漆黑,黑得倒映不出任何東西。

    宋世驕撤回了手。

    他起身坐在床邊,淡淡地說又是譚凱川那個小子啊。

    林卓爾的心一下子涼了,就好像一粒脹大到極點的泡沫被猛地戳破。

    「你真的跟你媽還有聯繫?你們聯手設套騙我媽?」他憤怒地說道。

    宋世驕不答話。

    林卓爾的眼淚又啪嗒啪嗒落了下來。

    「我看電視上說,有的賭場老闆會給賭徒放高利貸,賭徒向他借了錢又在他的賭場全部輸光,最後賭場老闆賺得盆滿缽滿。」

    宋世驕很無奈地說:「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給你媽放高利貸的人確實是我,這一點我承認,但是,你媽去賭錢的那家賭館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本來預想著她把錢都輸光了,應該會把公司抵押給我來借高利貸,誰知道她居然傻到直接拿公司去賭,公司輸掉了,她才想起來要借高利貸。擺平賭館的人可花了我不少功夫。」

    「那不是你自作自受嗎?」

    林卓爾壓抑著哭腔說:「我早就覺得我媽很奇怪了,可是你總說要給她一點自由空間……我媽本來只是跟她的小姐妹打打牌聊聊天,怎麼會突然跑去黑社會開的賭館賭錢啊?是你讓他們誘騙她的嗎?」

    宋世驕淡淡地說:「打牌本來就是賭博的一種方式,你媽要是不想墮落,那沒有人能把她推下懸崖。我所做的,不過是順水推舟、牽線搭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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