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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8:58:08 作者: 候已
    不,從他買下我的那一秒開始,他就對我感興趣,無論那份興趣來自何種原因,都是一種愛的表現。

    在我愛上他前很早很早,他就已經對我付出感情。

    向榮曾說:比起愛,恨可以更持久更強烈。畢竟愛只有快樂和幸福,恨卻可以帶來更多附加感情。

    憎恨一個人,滿腦子只想著如何殺掉他,只看到他一個人,只聽到他一個的聲音,對其他的一切都不在乎。

    和愛情真的好像。

    我不知道向榮是故意說給我聽,還是她這旁觀者比我看到更多我發現不了的真實,反正,她的話我一直忘不了。

    恨嗎?

    我倒從來沒有想過呢。

    每天只想著如何可以更恨他,如何可以殺死他。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死了,我無法再恨他,可能我的人生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畢竟恨跟愛最大的不同就是:愛享受的是結果,恨追求的卻是過程。

    我是真的在等待那個結局,還是僅僅在享受等待的過程?

    無論如何作想,我已經看到我心底一直不敢看的角落----我最真實的願望。

    以後,會怎麼呢?

    我可以放得下,我可以對什麼都不在乎,但是他呢?

    他……不可能放得下吧……

    「你沒有睡嗎?」

    窗外開始沾露出點點晨光,他慢慢睜開眼,看著坐於旁邊的我。我側過頭,隱隱對他微笑,無奈又可悲的微笑。

    起身,我走進浴室。

    就暫時留在他身邊吧,直到,直到……最後不能留的那一刻。

    結局是什麼我不在乎了,隨便吧,不管是我的性命還是我的感情、我的精神。

    回到公司,太多繁瑣的公事環繞,本該忙得什麼都無法思考,卻第一次有了不想理會這些東西的念頭。

    我不想再做這些了,我不想做華泰的總裁代理人了,不想站在他背後了。

    我只想……只想……

    我想,在他旁邊,不是討論這些冰冷的權利之爭,不是說些誰死誰活的殘忍對話,其實,什麼都不用說,只要在他旁邊。

    可是……

    「敬童!」

    我抬頭,看到他盯著我。

    「怎麼了,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別過頭:「沒什麼。」

    我在做什麼白日夢,現在想這些不是太不實際了嗎?我殺了那麼多人就為走到這一步,現在居然又妄想什麼都不要,真是愚蠢得可以。

    他低下頭,想著什麼,眼中居然帶著些微的猶豫,好半天,才又抬起頭:「敬童,你要太累就先回去,反正也沒什麼工作剩下了。」

    我沒回答。他思索一下,又說:「對了,你幫我去買個藥好嗎?我好像有點兒感冒了……」

    這話分明是故意的,他的身體狀況我比誰都清楚,若有感冒我比他自己會更早發現。可是,想想也沒有什麼值得拒絕的理由,我現在的樣子確實不適合工作,他可能只是想我去放鬆一下。

    「好。」我答應了,藥店在旁街,不是很遠。

    他眼中突然閃爍過什麼,暗淡下去,卻沒有說話。我轉身,走出辦公室。

    外面,是明亮的藍天,刺眼的陽光射得我幾乎睜不開眼,身體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沒力,甚至不想上班不再打理任何關於華泰的事了。

    好虛空,天空仿佛透明的藍水晶,若隱若現得倒影出我此時的樣子。

    真醜!直到現在我才覺得自己長得根本不漂亮,除去了這虛偽的皮相,我真是一個醜陋的人類!

    還是說變到如此丑,我已經不算是人類了。

    走到街上,還沒到藥店,突然聽到異常的聲音。無論我多麼心不在焉想忘記所有,身體的本能還是會把一切直接傳達入我腦中。

    槍!是拉動槍上保險的聲音!

    而且很近,就在……

    「房敬童,不要出聲!」

    來不及抽槍,也沒有機會抽槍,身後被抵住,從聲音判斷是個年紀不大的男孩子。黑社會中許多年輕人想上位,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幫其他人去殺個高位的人。而且大家也喜歡用這種新人,一個他們願意拿命去拼,另一方面萬一失手,也容易處理掉,不留痕跡,這種小卒的命沒人在乎。

    就像我當初去殺龍爺一樣白痴。

    即使不掏槍我也能輕易解決掉這個自己來找死的小鬼,可是我不想在大街上鬧事,於是聽他的話,慢慢晃到無人的地方。

    旁邊江水翻淘,一遍遍衝擊岸石,每一下都是巨響,我們走到無人江岸,除了一箱一箱阻礙視線的巨大貨櫃箱,再沒有更多。

    這地方確實不錯,即使發生什麼也沒人知道,聲音都掩蓋在江水下。

    「好了,房敬童,雖然我們之間沒有仇恨,不過有人要你……」

    根本沒有心情聽這人廢話,我起腳後踢到對方小腿,轉身瞬間推開他拿槍的右手,然後一手握住他右手,用力一扭。

    「哇!」

    看著少年手中的槍應聲落地,我使勁踢到少年胸口,少年只能捂著胸倒地上哀叫。

    毫無疑問是個生手,沒怎麼用過槍,看年紀不過二十一、二,沒見過的生面孔。

    我沒有拿出槍,對付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根本不需要槍:「誰讓你來的……」

    話,沒有說完,身體,有種熟悉的感覺。

    沒錯!

    很熟悉地!我經歷過很多次!!!

    一種炙熱燃燒的氣流從背後襲來,劃破我的身體,然後,從前面胸口射出……

    中槍了,而且,是正正中間……

    被打重胃部了!

    第一個感覺是身軀剎那間脫離了思想,完全空洞的感覺,然後才是劇烈的疼痛蔓延而上,直達神經中樞,幾乎無法呼吸。

    用力強迫自己呼入空氣,然後慢慢轉過身,看向那個偷襲的暗殺者。

    啊……果然……

    我就知道,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做,從他……從他……叫我出去的時候開始……

    可是,我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

    再次響起的幾聲槍響依然被埋沒在浪聲中,拖不過身體的重,我摔倒在地上。

    「主人說,你死了,我要什麼都給我。」

    「可是,我只要主人屬於我一個人,只看我一個。」

    「我最討厭你了!」

    嘴中全是血腥,耳邊全是江浪翻轉,身體仿佛不屬於我般異常沉重,壓抑著所有神經,我看著天空水晶般得藍,直到,戒夜懷恨的臉蛋遮擋住天空的灰芒。

    張沫,這是我自己選擇的啊……

    41.

    我做過一個夢。

    有許多人----法官、律師、受害者、受害者的家人、審判的人、評論的人,還有圍觀的人。黑壓壓地,一大片,圍著我,擠壓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們議論紛紛、爭論不休,吵得我不得安靜,我聽不清楚他們的話,只明白他們的結論:「有罪!」

    「房敬童,你有罪!」

    「你究竟殺了多少人?」

    我淡淡得笑著,可其實心裡並沒有笑的意思:「不知道,我沒有數過。」

    「真是荒謬!難道你不知道殺人要償命嗎?」他們暴怒。

    我說:「我知道。」

    「知道為什麼還要殺人?」

    我揉揉眼睛,有些犯困:「想殺人就殺了,沒有考慮那麼多。」

    「世間怎麼有你這種如此輕視人命的敗類,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你殺的每個人都是有血有肉有親人有朋友的嗎?」

    「想過。」身體的感覺有些奇怪,怎麼覺得這些圍著我的人身影越來越大?而且衣服似乎也在變大。

    「那你還能下手?!你難道就沒想過他們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每一條生命都很寶貴嗎?」他們指責,他們追討,他們說,我是罪人。

    「這些我都知道。」嗯……不是我的錯覺,這些人真的越來越大了……不對,好像是我在縮小……「所以我才能下手,反正,我從來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面前不知道什麼時候豎了一面鏡子,我看到鏡中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黑色的短髮,大大的眼睛,好像在哪裡見過。

    對了,好像是以前的我。

    那麼是我縮小……哦,不,是我年齡倒退了?

    「房敬童,每個人生命中都有最重要的東西,不允許被任何人奪走的東西,如果你看輕自己的生命,那究竟什麼對你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他們的話好像飄遠了,空氣也沒有之前那麼混濁,我感覺到四周只剩下我一個人。

    什麼是最重要?

    真白痴的問題!我最重要的東西,當然……當然是……

    是啊!不是生命,不是未來,不是理想,不是金錢,只有一個,唯一的一個。

    是他啊!

    我兜了那麼大的圈才明白,要殺他,是因為我不甘心與他處於不平等的地位,不甘心他玩弄我的自尊,不甘心他心中沒有我,不甘心他不放我在眼中。

    真的,我只希望他能幸福,只希望他能成就他的心愿,無論是什麼願望。

    而究竟是恨先開始還是愛先開始,是恨更多還是愛更多,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對我最重要的。

    由始至終。

    比我所有的其他都更重要千百倍。

    鏡子中影出一個黑色的人影,在我背後。我回頭,看到他的臉,年輕的臉,我剛遇到他時。

    啊,果然。

    這是個屬於過去的夢。

    他靠近我,從後面抱住我,過大的衣服很快滑落下來,他露出迷樣的微笑,開始撫摸我的身體。

    這就是我和他都期待能重來的遊戲嗎?

    可是,張沫,時間真的不可能重來,不可能倒退,因為,我殺了太多人。

    我不能在這時候才期望什麼都沒有發生。

    ----嗚……吾要啊……偶知道錯了……嗚嗚……你幫偶去跟髒末說……

    龍爺死前的話,我還記得很清楚。

    ----房……敬童啊……其實,我只是開個玩笑……你不會介意的吧……我們只是玩玩而已……

    趙炎飛哀求的聲調,我也沒有忘記。

    還有許多,被我殺死的人。每一個,死前的面孔,我都難以忘懷,儘管我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

    殺人,是有罪,不僅僅是法律上定位有罪,是更深層的。

    而明知故犯的我,是罪上加罪。

    從拿起槍的那一秒起,我就預了會這結果。

    要我償命,我不會有怨言,如果我死在其他任何一個人手中,我也覺得理所當然。

    包括他。

    ----以後,我們一起睡,早上,一起醒來。

    張沫,你還記得這個誓言嗎?

    可是,對不起。我再也不可能跟你一起睡,一起起床了。

    天空,還是一樣藍,透明得幾乎能映照出我的模樣;江水,還是一樣翻滾不斷,吵雜得如市場中的叫囂聲;只有身體,冰冷異常,不像平時中槍後炙熱得嚇人,只有冰冷,無盡的冰冷。

    從靈魂深處透露出的寒意。

    如果可以選擇,我不希望戒夜的臉是我最後看到的景象。

    但我大概沒有資格選擇。

    戒夜沒有猶豫,臉色沒有變,依舊是憤恨得看著我,和每次我去到張沫家時無異。「真討厭你的臉!明明我比你更漂亮更年輕,為什麼主人偏偏就喜歡你呢?」

    我瞪著戒夜,沒有捂住出血不斷的傷口,反正按住也沒用。從來沒有想過,連抬起一隻手都如此困難,我耗費所有力氣,才勉強抬至頸部。

    用力拉扯,一次扯不斷,再扯,終於感覺到金屬感脫離出來。

    「這個……說是我換給他的……」

    我顫抖著將手中的項鍊遞到戒夜面前,戒夜盯著很久,才慢慢伸手接下,然後仔細看那小小的鏈墜。

    剎那間,我在他眼中看到羨慕。

    哼!一個狗牌有什麼好羨慕地!

    可是,我也一樣,這鏈子居然一戴就十一年,沒有想過要摘下。

    戒夜,你是中毒深,我也一樣啊。不同只是,你比我誠實,更早看清自己的心,敢於承認自己的愛。其實你比我聰明呢!

    可我們的結果都一樣。

    愛上那個人,就該註定了。

    戒夜終於收起項鍊,看看我,大概料想我是死定了,滿意得轉過身離開,另走前又對著剛才沒有死的同夥開了幾槍。

    看著戒夜小小的背影,我心裡冷笑。

    戒夜,你是第一次殺人嗎?你也太天真了!你要殺的人還沒有斷氣,又沒有搜過我身,連槍都沒拿走,居然也敢背對我離去?!

    我忍著痛苦,努力撐住神智,從懷中掏出槍,舉起。右手無力,在空中顫抖,但還是對準了戒夜的背影。只要我扣動板機,他就會倒在地上,為他的愚昧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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