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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8:55:11 作者: 一隻甜筒
鼓院的大門高闊,楊維舟看到那外頭的人頭攢動,高聲道:」傳原告人盛煙雨、被告盛實庭登堂。」
此言一出,門外的百姓們都紛紛躁動著,向那後堂處看去,先登場的卻是一名儒雅男子,身著絳紫色官服,緩緩而行的姿態有如閒庭漫步,倒叫外頭的百姓們都忍不住竊竊私語。
「這長相氣度,怪道能三番兩次地叫富貴人家看中,若是不留鬍子的話,恐怕更英俊幾分。」
「你瞧他還向著官老爺拱手,都是同朝為官的,自是要給他幾分面子了。」
「可不是,今日那原告要想先狀告他,先要生受一百大板,還不知道活得成活不成,他自然不怕。」
「你們瞧瞧他那有恃無恐的樣子,恐怕就是來走個過場的吧。」
門外百姓議論紛紛,盛實庭卻似充耳不聞,甚至閒適地坐在了椅上——他乃一品大員,上公堂自有不跪的特權。
濛濛今日倘或要告他,必要受一百杖責,屆時性命還在不在,都是個問題。
盛實庭面上顯出幾分愁容,瞧在旁人眼裡,倒有幾分有苦說不出的意味。
他在心裡思忖著,濛濛到底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倘或她能當堂撤訴,他絕不會再追究此事,若真執意要棄父女情誼於不顧,那便只能眼看著她氣絕杖下。
屆時,心中不免又要痛上幾分。
他的心中五味雜陳,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往後堂門上看去。
有鐵鏈的聲音響起,不過一眨眼,那後堂門被推開,一道清婉的身影走進來,眉眼垂下,腳步輕緩地走了進來。
門外原本吵嚷的人群霎時安靜了下來,人人望著那一道身影,都覺出幾分美好來。
金陵的百姓見過天子,見過公主,見過每年二月二花朝節的花神娘娘,甚至也見過番邦明艷而熱切的美貌女子,可還是被這樣一道纖柔的身影吸引住了。
那位姑娘微抬起眼睫,匆匆掠過人群的那雙眼睛,倒映著煙波的靜深,她看過來,那黑瞳溫柔而安靜。
人群里有人輕輕嘆了一口氣,像是在惋惜著什麼,「這樣柔弱的姑娘,也要挨上一百大板嗎?」
「是啊,那般纖細的身子骨,恐怕兩三杖便能將她打死。」
「若我是她的親人,拼死也要攔下她……」
「看來一定是申冤無門,才會甘願捨棄性命,來狀告親父,這是造了多大的孽啊。」
百姓們的心都揪了起來,煙雨卻渾然不覺門外堂下的眼光,隻眼觀鼻、鼻觀心的靜靜站著。
這些時日的遭遇,使她的性情沉靜了許多,姆媽在天上看著她,簌簌帶著一身傷尋仇尋了十年,外祖母在海邊九年的艱難,嚴家家破人亡的現狀,無一不提醒著她要堅強起來。
她並沒有去看盛實庭,正等著楊大人啟言時,忽聽得門外有一聲清脆的少年聲響起,堂上眾人都望過去,卻是故去的東亭翁主的兒子,杜允良。
他也許是跨坐在僕人的肩頭,揮著手喊道:」盛家姐姐!今兒你打頭陣,明兒我也來敲登聞鼓!給我的娘親也討還一個公道。「
少年說著話,淚便涌了出來,瞧上去甚是可憐。
煙雨只在中元節那一晚見過他,此時認了出來,心中一陣暖流涌過,她微微向著門外點了點頭,再度轉向了楊維舟。
楊維舟知今日的案件事關重大,顧以寧尚在後堂整理證物,必要打起精神,只是這一百殺威棒,倒叫他作了難。
他拍了一下驚堂木,厲聲喝道:」盛煙雨,你的訴狀本官已看過,今日再問一次,可是要狀告親父。「
在場諸人都將目光落在了煙雨的面上,或關切,或唏噓,或冷眼旁觀。
盛實庭眉間籠了愁,心下卻氣定神閒。
一百殺威棒,便可叫你開不了口,一句狀詞都說不出來。
煙雨道了一聲是,忽得將視線落在了椅中得盛實庭,喚了一句盛大人。
盛實庭緩緩抬起了眼睛,似有不解。
楊維舟並不喝止,只冷眼看過去。
煙雨看向盛實庭,嗓音冷靜而溫和,「盛大人,你可認我是你的親生骨肉?」
這一句問話實在離奇,盛實庭猝不及防,心頭千迴百轉的,到底是定下心神,緩緩地搖了搖頭。
「本官膝下只有三個繼子,不曾有親生的骨肉血脈。」
門外堂下的百姓們都屏住了呼吸,天地間一片靜寂。
煙雨點了點頭,旋即轉過身子,面向楊維舟,道:「大人明鑑,盛實庭不認小女為他的骨肉,子告父的一百杖便可免了吧。」
煙雨的話甫一落地,門外堂下的百姓們一霎就沸騰起來,便是盛實庭都驚詫地險些從椅上站起身來,面色為之一變。
楊維舟心念微動,不禁被煙雨的急智而心生讚嘆,他拍下手中驚堂木,命在場諸人肅穆,再高聲道:「既是如此,百杖可免。但民告官,尚有五十大板要領。」
煙雨點了點頭,旋即道:「大人明鑑,我乃朝廷親封五品縣君,有誥命在身,故而今日,並非民告官。「
女兒家清清亮亮的嗓音在鼓院裡響起,溫和而靜緩,直叫門外堂下諸人都暗自心中叫好。
盛實庭的面色此時已然青白一片,他垂下眼去,心中慌亂叢生。
這些時日以來,面對煙雨敲登聞鼓,朝野上下紛亂傳言,他並不慌亂,概因他篤定煙雨上了堂,必要挨百杖之痛,屆時或身死或身殘,有口難言,此事便會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