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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8:55:11 作者: 一隻甜筒
廳堂里只點了一盞燈,顧以寧的眉眼在燈色深黯,只將晚間同盛實庭的交鋒一一道來,末了溫聲啟言。
「……我朝律例便是如此。父為子天,除非能忍受極刑,否則不准告父。」顧以寧道了一聲荒謬,頓了頓,又道,「倘或煙雨醒來有這等打算,還請四姐姐務必勸阻。」
顧南音直跌坐回椅中,好看的眉眼蹙成一團,想要開罵卻又礙著顧以寧在,只得忍著氣道:「這是什麼狗屁倒灶的律例?莫不是父母有罪,身為子女都不得上告?六從弟,你身為內閣首揆,該有刪改修正律法條文的權利才是——」
顧以寧微微頷首,說了一句並無,「修正律法首要修正人心,非一日之功。盛實庭正是認準了這一點,才會有恃無恐,畢竟……」他頓了頓,「你我都不允許,煙雨生受這百杖之痛。」
顧南音垂淚,「世上竟有這般蛇蠍心腸的父親。這般看來,漪姐姐的身故必有蹊蹺。煙雨即便恢復了記憶,卻也不知父母之間的隱情……即便煙雨上告,訴狀上也不知該寫他什麼罪名。」
顧南音的話提醒了顧以寧,他略一思忖,想到煙雨方才在邀笛步對他提起的話,這便站起身告辭。
一路乘車,趕至刑部,楊維舟同章明陶等人正在刑部大堂里對坐議事,見顧以寧疾行而來,忙拱手見禮,請他入座。
「此事尤為棘手。」楊維舟思忖著說,「如今皇太子殿下還未曾給兩案裁定,程壽增等人雖已在家中被看守起來,但在殿下聖意下達之前,都不可行抓捕。如今先將盛實庭抓來,實在出師無名。」
章明陶在側低低道:「此人目下仍在審刑院內收押,任憑誰來問,他只一句:以何罪名抓本官。刑部審刑,至多有十二個時辰的扣押權,倘或這十二個時辰里不能將他定罪,放出去之後,恐怕再難以旁的罪名抓獲。」
顧以寧微微頷首,眉頭淺蹙。
晚間貿然越權,親手寫下逮捕令,的確有違他一貫深穩的行事風格,此時楊維舟同章明陶憂心的,也正是他心中盤旋所想的。
鹽務貪餉案與接駕酬酢案雖已近接案,其中並沒有盛實庭出沒的身影,查驗十年前所有的證物、程壽增等人的口供,皆無盛實庭參與的跡象,至於盛懷信,倒是出現過數回。
例如,程壽增手中有一本嚴恪親手謄寫的帳冊,其中條條目目,十分詳盡的記錄了,何時何地,某某官員以何名義向其索賄多少銀錢。
這本帳冊的來歷,程壽增閉口不談,只是在前幾日忽然供述,此本帳目,他雖不知具體是誰遞送與他,但來處,他推測,是嚴恪的女婿盛懷信。
至於程壽增是如何得知遞送此本帳目之人是盛懷信,他便閉口不談了。
顧以寧卻已瞭然。
經由煙雨的指認,盛實庭正是改頭換面的盛懷信,他以嚴恪手中的接駕酬酢的帳目,博得了程壽增的信任,從而一步登天,獲得了曾經的內閣次輔程壽增的賞識。
而程壽增也憑這本帳目,成功掌握了朝中絕大多數官員的把柄,從而結黨營私,在五年前,扳倒了曾經的內閣首輔耕望先生。
而程壽增有可能已察覺了自己這個女婿的身份,但有可能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女兒孫子,選擇閉口不談。
將這些細枝末節逐一分析,顧以寧感覺到了棘手。
如今兩案中涉案的,只有盛懷信,且罪不致死,而盛實庭,則從頭到尾,乾乾淨淨,清白無垢。
正如章明陶所說,倘或在十二個時辰里不能將盛實庭定罪,往後的事便不好說了。
顧以寧理清了思路,望向楊維舟,「我往宮中面聖。」
他起身,匆匆出了三法司,石中澗在門前等候,匆匆道:「公子,吳運水等人闖入了青藜園,搜遍山前山後,一無所獲。屬下先行趕來,向您回稟。」
顧以寧腳下不停,略頓了頓,道:「青藜園地處深山,暗穴遍布,不僅地面要搜,地下也要一一搜查。」
見石中澗領命,顧以寧翻身上馬,一路疾行往禁中而去了。
簌簌其人在不在人世已不重要,即便找到了她,知曉了事情的真相,也不可由簌簌狀告盛實庭——大粱律例寫明了,奴婢不可告主,違者判絞刑。
如今之際,只有奏明陛下與皇太子殿下,能否即刻將兩案裁定,抓捕所有涉案官員歸案,屆時,再由煙雨作證,指認盛實庭的身份作假。
僅僅是作證,應當不必生受百杖。
顧以寧不確定,打算同皇太子殿下如實告知煙雨同他的關係,看能否求來一道證人豁免刑罰的聖旨。
內閣首輔有出入宮闈之權,顧以寧不過在乾清宮門前略候一時,便被接引入內。
在寢殿之外,皇太子梁東序正負手而戰,見他進來,道了一聲愛卿,執住了顧以寧的手腕,目露溫慈之色。
顧以寧一向深穩,並不習慣皇太子殿下的親昵,不動聲色地僵硬了一下,旋即向皇太子殿下問禮。
皇太子殿下近來每晚都會在乾清宮侍疾,聞聽顧以寧來了,這便代天子出來見他。
「這般晚了,顧卿定有要事。」皇太子在正殿坐下,問道,「為公為私?」
眼睛裡閃過一絲錯愕,顧以寧道為私,起身離座,拱手道:「殿下神機,臣今夜進宮,的確為私。」
「臣之未婚妻子,要在鹽務貪餉案中作證,指認內閣次輔盛實庭,乃是原廣陵鹽商總首嚴恪之女婿,盛懷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