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頁
2023-09-22 08:55:11 作者: 一隻甜筒
一個人最大的牽累,一定是感情,倘或娘親在她的眼前一哭二鬧三上吊,她是決計抵抗不住的。
但這個人,哪怕他泣血哭訴,她應該都不會動容。
畢竟不管是她的夢中還是潛意識裡,都沒有分毫此人的存在。
煙雨一路思忖著,不多時便到達了邀笛步左近。
透過深濃的夜幕向渡口邊望去,河堤邊亮著一盞燈,朝下了一間四面敞開的茶寮。
那蕭索的燈影下,有個垂首的身影坐著,偶爾有河風吹過來,燈影晃動在他的肩背,顯出幾分清寥和頹廢。
即便做了完全的心理準備,煙雨的心仍舊在這一刻鬱塞住了,不自覺地抓住了青緹的手。
青緹比她還緊張,僵硬地吞了口口水。
「姑娘,現下該如何?直接走過去麼?」
煙雨深吸了一口氣,垂下眼睫,默默地消化了一些方才的鬱塞,提步往河堤邊走去。
腳步漸近,那個垂坐的身影似乎是察覺了,倏地轉過了頭,一雙因背了光而顯得黯沉的眸,望住了她。
一群飛鳥撲棱著翅飛掠過了渡口的水面,說不上是被響聲驚住了,還是被那雙眼睛嚇到了,煙雨心裡一陣狂跳。
說實話她有一瞬的慌亂,可在須臾之間,她想到了,小舅舅那一句「他不了解你,不必怕他」的話,霎時又將心跳穩住了。
她鼓起勇氣,慢慢向前走去。
盛實庭的目光一瞬不移地,在她的面上注視著,直到她近前,那雙深黯的眼睛裡,立時便有淚光閃動。
煙雨面上顯出了幾分錯愕,遲疑出聲:「怎麼是你?」
盛實庭像是能料到她此刻的反應一般,擱在桌上的手微微顫著,閉了閉眼,眼淚便從他的眸中涌了出來。
「孩子,我也沒料到竟然是你。」他苦笑,「八年了,我竟不知自己的親生女兒,就在金陵。」
他站起身,面上顯露出拘謹又激動的神情來,請她坐下。
「你一個女孩子,能越過家人出來,顯是對我的信任。這裡是開闊的地界,周遭也有巡城司之人巡邏,孩子你不必怕……」他艱難的開口,眼中的痛意更濃,「我是你的嗲嗲……」
煙雨安靜地聽著。
倘或她不知前事,也不知外祖母和娘親對他的描述,怕是此刻會被他的眼神和語氣騙過。
她搖搖頭,眼睛裡裝著困惑。
「小時候的事,我能記住的有限。您說您是我的父親,怎麼能證明?」
盛實庭苦笑著嘆了一口氣,煙雨有些苦惱地低下了頭,幾分愁苦漸漸攀上了她的眉宇間。
「我打小就隨著娘親寄人籬下,常常被人視作野種孤女,全因我無父無母的緣故……大人突然間傳遞了這樣的信給我,我實在無法相信。」
盛實庭在聽到野種孤女時,右眉顯而易見的一跳,他的神情似乎激動起來,低低地說道:「濛濛,你不是野種孤女,我是你的父親,你出自廣陵安宜興盛莊,的確是我的骨肉不假。」
煙雨益發垂低了眉眼,耳中聽著他低低的聲音,聽出了幾分哀慟。
他的身子微微前傾,眼中泛著淚光,聲音哽咽。
「濛濛,我竟不知你還活著……那年我進京應試,誰料出了那樣的災禍,我恨不得同你們一起去了——」他舒了口氣,問她,「孩子,你是怎麼逃過一劫的?又如何到了顧家?」
煙雨微征。
這麼聽起來,盛實庭似乎並不知曉是誰救了自己。
可只要一打聽,便知曉顧南音是從廣陵和離大歸之人,應當能聯想到當年借宿古廟之人吧?
除非是自己的生母,沒告訴他實話。
想到這兒,煙雨益發覺得悚然,她搖頭,抬起眼看過去,眼睛裡也泛起了淚光。
「小時候的事我都有些模糊了,只知道一睜眼便被現在的養母帶回了金陵。」她流著眼淚問向盛實庭,「當年究竟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我母親沒了,您卻成了朝廷的官員——寧舅父說你的名字明明是盛實庭,如何這幾日又來認我的父親?」
盛實庭長嘆一聲,他急迫地看著煙雨,聲音低低。
「濛濛,嗲嗲這十年來忍辱負重,不過是想為你和你娘報仇——那年二亭山下古廟借宿,我出門訪友,回來便見了一片廢墟……」
他陳述著,語氣愈發沉痛,「濛濛,我查訪十年,才略有些眉目——十年前的災禍,或許同顧家有關,如今我知曉是他們收養了你,益發篤定了此事。所以嗲嗲不敢露面現身,生怕打草驚蛇。」
煙雨眼睛裡流著淚,心裡卻不由地想給盛實庭拍手叫絕。
為什麼不能光明正大的上門認親?哦,是因同顧家有仇,絕好的理由,倘或她不辨是非的話,也許就要信了。
可是她是一個心懸明鏡,自有思辯的姑娘啊,這樣公然捏造事實,令煙雨原本對他幾分依約的血脈之情,登時消弭了,愈發冷靜起來。
「那……該怎麼辦?」煙雨猶豫了,遲疑了,向他投射去了惶恐的一眼,「他們想要什麼?」
盛實庭拿棉帕擦拭了眼淚,只用溫慈的眼神看著惶恐的女兒,他嘆息。
「濛濛,嗲嗲正是那一晚看見了你那隻布老虎,才認出了你。你此時的處境形同軟禁,嗲嗲才用了這樣的方法同你相認,為今之計,還是要早日離開顧家,同嗲嗲回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