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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8:55:11 作者: 一隻甜筒
不知為什麼,她們居所里的火,像是燒不盡似的。
好在門窗被燒爛了,那時候娘親的小丫鬟,似乎是叫簌簌的,先一步跳出了窗子,娘親就把她向外頭遞出去,簌簌一把接住了她,兩個人都摔在了地上。
娘親再從窗子裡爬出來時,裙衫後頭好像還沾上了火星,簌簌就去為娘親踩火,一會兒火就滅了,娘親抱著她摟著簌簌,三個人就哭起來了。
好像那時候是因為逃出生天而哭,可沒過一會兒,小廟就闖來了一夥山匪。
跑來告訴她們的小沙彌說,那些山匪,個個生的粗魯兇狠,人人手裡都拿了砍刀長/槍,逢人就砍,逢人就殺,叫她們娘三個快快藏起來。
煙雨怕啊,埋在娘親的懷裡發抖,簌簌就拿地上的灰,使勁兒往自己和娘親的臉上抹,可是外頭呼呼喝喝的聲音越來越大,火勢也越來越大,哪裡可以躲呢。
娘親把那口廢棄水井的石頭板子挪開,將她放進了吊桶里,急促地告訴她:「濛濛我的乖兒,你在裡頭好好待著,外頭無論有任何響動都不能吭聲!娘親一會兒就把你抱出來。」
她的眼睛在慌亂中被簌簌抹進了灰,這會兒模糊不清,可她扔拽著娘親的手,將娘親的眼睛努力地記在心裡。
娘親的眼睛圓圓的,像月亮一樣發著溫柔的光,大概是因為大火的緣故,那月亮就赤紅赤紅的,像要湧出鮮血來。
她哭著說話,聲音小小的,「娘親我聽你的話,娘親我想你……」
後來娘親就蓋上了石頭板子,她淹沒在了無邊的黑寂里,淚水像是流不盡似的,眼上的灰便洇進了她的眼睛,慢慢地她好像就什麼都看不見了,看不見粗糙不平的井壁,看不見岩縫裡生出來的一小棵綠芽。
好在還能聽得見。
外頭大火燃燒的聲音,被風吹的呼呼的,忽而又有刀劍碰擦的聲音,再過了一時,就聽見許多嘈雜的腳步聲,接著有人哭嚎,有人求饒……
後來就是一陣兒寂靜,就在她覺得這樣的寂靜很可怕的時候,頭頂的石板子忽然就震了震,像是有人撲倒在上面,接著又有幾聲悶哼,隨後又陷入了死寂。
井下的小女孩忽然痛至全身,她捂住了嘴,把手死死地抵在牙齒上,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淚水流個不停,可卻什麼都看不見。
再醒來時,像是變了天,她的眼前亮亮的一片白,身下的褥子軟軟的,她只記得恐懼和無邊的黑暗、還有骨骼斷裂一般的痛楚
她伸出了小手,胡亂地在空中摸著,嘴裡喊著娘親,「娘親,濛濛害怕……」
於是娘親就來了,溫柔地摟住了她,在她的額頭上親了親,叫她不要怕,「再睡一會兒,再睡一會兒。」
娘親的聲音好像變了啊,有點兒啞啞的,時而咳嗽一兩聲,娘親身上的味道好像也變了,少了點兒甜香,多了點草木的清氣,哦,是不是被火熏的啊?
她的小腦袋裡全是不安和疑問,可娘親摟著她啊,拍著她的背,哼著陌生又好聽的童謠,慢慢兒的她就睡著了。
好像睡得那一覺很長很長,像是被漫長的黑夜籠罩了。
後來她就慢慢長大了,漸漸忘記了很多很多,她也從來沒問過,為什麼簌簌不見了,為什么爹爹也不見了,還有從前住過的外家,怎么娘親從來沒帶她回去過……
七歲那一年,她同娘親一道兒去采野薺菜,她雖盲了眼睛,可對周遭的一切都無比的熟悉,采了滿滿一筐,將要回程的時候,天忽然就陰了,旋即下起了傾盆大雨。
娘親牽著她一路笑著跑著,她拎著小筐,腳步輕快地快要飛起來,忽然眼前就亮起來了,天青雨潤、草木搖曳,山雀揮動著淋濕的翅努力飛著,一樣一樣地湧入了她的眼睛。
這世界可真好看啊,煙雨跑著跳著,隨著娘親進了山房。
娘親胡亂地拿棉巾為她擦頭髮,又蹲在地上為她擦腳丫,她就望著娘親笑,小手輕輕撫了附娘親的臉。
娘親瘦了啊,下巴也是尖尖的,眼睛也變成了彎彎的。
她傻笑著問娘親,「您的眼睛怎麼變彎了啊。」
娘親低頭為她換鞋襪,聲音溫溫柔柔的,「娘親的眼睛就是彎彎的啊,好看麼?」
煙雨就撫了撫了娘親的眉毛,哦是了,每逢十五月亮才會變圓,旁的時候都是一輪新月啊。她抱了抱娘親的肩膀,「娘親好看,像月亮一般。」
是啊,娘親就像月亮一般,溫柔的光永遠落在她的身上,那光又像生了翅一樣,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背,讓她安心從夢魘里掙脫開來。
天亮了,又是放晴的一天。
芳婆從外頭打了帘子進來,看著床榻上的姑娘,悄悄嘆了一息。
十五歲的小姑娘雪白雪白的,半倚在迎枕上,纖濃黑密的眼睫下,一雙烏亮的眸望著芸窗外出神。
芳婆知道姑娘在想什麼。
這十年裡頭,姑娘常做噩夢,哪一回都是姑奶奶在一旁照應著,摸摸她的手,拍拍她的背,她便安然睡去了。
昨夜姑娘發高熱說胡話,她下山請府里的郎中來,哪知府里郎中壓根不理,就在一籌莫展的時候,恰巧遇上了西府六爺身邊的長隨石中澗,他得了姑奶奶的消息,正要連夜上斜月山房來回稟。
好在六公子來了啊,芳婆又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