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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8:55:11 作者: 一隻甜筒
    小姑娘被救上來時,眼睛忽然就瞧不見了,抱著四姑奶奶不撒手直喊娘親,其後一路上不哭不鬧,乖巧地偎著她,偶爾喃喃說著什麼,像是囈語一般。

    後來時日長了,四姑奶奶才聽明白,小姑娘嘴裡喃喃的,竟然是在問老天為何不下雨。

    從此,一位和離大歸的姑奶奶領著路上撿來的小姑娘,娘兩個便在顧府最東這間依山的寓舍里相依為命。

    煙雨的眼睛盲了近兩年,直到七歲那一年清明,四姑奶奶領著她在山裡采馬蘭頭,回程時下了瓢潑大雨,娘兩個笑鬧著跑回來,淋了一頭一臉的水。

    進了山房,四姑奶奶蹲在地上為她脫小鞋子,她忽然眨了眨濕漉漉的眼睫,抬起小手往四姑奶奶的臉上輕輕摸了一下,稚氣的問道:「娘親,你的眼睛怎麼變彎了……」

    四姑奶奶一時沒反應過來,低著頭為她換上乾淨的棉襪,「娘親的眼睛就是彎彎的呀,好看麼?」

    小姑娘撫了撫養母的眉毛,嗯了一聲,「娘親好看,像月亮一般。」

    四姑奶奶利落地為她換好了鞋子,將將站起身時卻又忽然愣住了,這才覺察出來,煙雨的眼睛能瞧見了。

    玉雪可愛的小姑娘眼盲是件憾事,如今竟然得以復明,自然是天大的歡喜,直喜的四姑奶奶顧南音一連拜了半個月的菩薩。

    青緹思緒飛遠,好一會兒才迴轉至自家姑娘的身上,見她仍安安靜靜地坐在窗下,小窗框著她與濃郁的山色,清絕的像是一幅畫。

    「姑娘,今兒曉起,山牆那兒又有士子爬牆,往咱們這兒探看……好在芳婆厲害,一盆水潑過去,全跑了。」

    煙雨垂著眼睫,嗯了一聲,不以為意。

    青緹卻覺得氣惱。

    斜月山房建在顧府最東、雞籠山西麓。顧家的山牆之外,是上山的路,通往顧氏的族學務本書院,金陵顧氏的旁系子弟皆在那裡讀書進學。

    前些時日,有一位士子的紙鳶飛進了山牆裡,那士子登高向山牆裡看,正瞧見姑娘在山房前染絨線,那士子瞧見了姑娘的容顏,當時便失了神魂,從樹上跌落了下來。於是從這一日起,便傳出了顧府後山有天仙降世隱居的閒話,惹得這些時日常有士子爬牆探看。

    「說什麼『人間無此姝麗,非鬼既狐——真是可笑,姑娘生的謫仙子一般,如何能同鬼狐扯在一起?』」青緹聽見外頭有了動靜,這便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向外走了去。

    青緹出去了,煙雨放下了手裡的絨兔兒,微微側臉,向窗外望了去。

    閒話過耳,誰聽進去了誰就是小傻子。

    她與娘親,一個是說不清來歷的養女,一個是大歸在府不受待見的庶女,這十年來能有一塊屋檐遮風避雨已然不易,至於地界偏遠,浪蕩子探看,無從計較了。

    眼下最當緊的,還是要想將來的出路才是。

    煙雨悄悄嘆了一息,正要為絨兔兒收線頭,卻聽外頭很是突兀地響起了叩門聲,咚咚咚地敲個不歇。

    青緹的聲音響起來,語調帶了幾分克制的不耐。

    「……勞煩回稟珙二爺,我家姑娘隨著四姑太太出門子去了,這一時不在,還請回吧。」

    拍門聲停了,外頭小廝長豐啐了一口,高叫起來,「……你這丫頭不老實,打量著我家老子不管帳房了,敢來哄騙我!今兒顧石碾派出了一輛馬車,只載了四姑太太並一個老婦出去了,並沒有表姑娘的身影——」

    長豐的話還沒落地,便有一聲清咳響起,顧珙的聲音響起來,有幾分溫文爾雅。

    「好教你家姑娘知道,今兒不是我一人來的。我的同窗太師府的程公子傾慕你家姑娘許久,今日特意央我與他引薦,快些開門吧。」

    外頭青緹啞了聲兒,顯然是覺得荒唐。

    這裡是顧家的內宅,且不說外男能不能隨意走動,這長房的顧珙竟一點禮數不知,為外男引薦。

    煙雨心頭突突跳,丟下手裡的絨兔兒,一徑兒出了正堂,靜默無聲地看了青緹一眼。

    青緹倒不是怕這小廝耍橫,不過是礙著珙二爺罷了。

    那小廝長豐把話挑開了,顧珙又開了言,再由青緹回話便不合適了。

    煙雨眉間蹙了一線小心,往階下門前走近了幾步。

    「何人在這兒吵嚷?」她溫聲問了一句,眼神遞過去,青緹立時便接了話,聲音帶了幾分委屈:「二老夫人叫您少出門子,偏偏有人找,奴婢只好搪塞了一句,倒惹得珙二爺不高興,又說為外男引薦……」

    門外顯然聽到了裡頭的對話,安靜了幾分。煙雨強壓了心中的厭惡,淡淡道:「你也是依著外祖母的意思辦事,珙表哥謙謙君子,自不會同你計較。」

    說著,煙雨輕輕咳了一聲兒,喚她回去,「我乏了,你且去陪個不是再來。」

    青緹嗯了一聲,正要回身向門外回話,卻聽外頭傳來急切一聲喚,越過了院牆進來。

    「煙雨表妹,是我。」顧珙的聲音響起來,似乎是為了迎合煙雨方才說的那一句謙謙君子,他此時的語調除了有些急切之外,顯然故作了幾分謙遜,「表妹既出來了,便同咱們見上一面。我身邊的這一位,是太師府的公子,他的祖父不僅是太子殿下的老師,還是當朝的首輔,妹妹總要給些面子罷。」

    煙雨只覺得一股子邪火湧上腦門,兀自強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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