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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8:53:16 作者: 折火一夏
    我雖然開始沒有意識到,經過一天的沉澱,也好歹能後知後覺地察覺出,這世上不會有毫無理由的痊癒,我現在這樣,並不是真的發生了奇蹟。

    迴光返照四個字,用在這一刻才是恰到好處。

    全本完結番外

    最後停歇下來的時候,我已經迷迷糊糊有些發困。連被他抱去洗澡也不記得。朦朧里聽見顧衍之柔聲開口:「綰綰,張嘴。」

    我下意識聽從他的話,感覺他把溫熱正好的白粥餵進來。勉強吞下去幾口,只覺得喉嚨哽住,再也咽不下去。以往他總是會耐心勸我再吃幾口,這一次卻沒有強求,片刻離開後,又很快回來。一如既往將我從床裡面撈過來,面對面地摟在懷裡。我勉強睜開半隻眼皮,還未看清楚他的臉龐,就很快又合上。過了片刻覺得他攬住腰身的力道比往日大了許多,忍不住動了動,他稍微鬆開一些,然而下巴抵在我頭頂,整個懷抱還是攏得滴水不漏的效果,比往日都要緊密,幾乎要嵌進去。我隱隱覺得他有些不同尋常,可他的聲音還是很平靜:「乖,睡吧。」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夢裡獨自一人走了一段長長的路,前方隱約有亮光,卻無論如何到不了那盡頭。也並不知道為什麼要走這一段路,周圍很冷,又空無一人。漸漸感覺身體變冷,腳步也越來越沉重,終於看到那束光線越來越近,隱隱有父親的面容在後面。他的臉上有些微笑,朝著我遙遙伸出雙臂。

    我喊了一聲「爸爸」,這一次他竟然緩緩開了口,嗯了一聲。

    恍惚有許多小時候的記憶涌過來。潮水一樣要把人淹沒。我聽到他又開口,帶著空蕩蕩的迴響:「小綰,來。」

    我小跑過去,想要去拉他的手。眼看就要夠到,卻聽見恍惚耳邊響起顧衍之的聲音。我從未聽過他這樣喚我的名字,有些微微顫抖,每一個音調里都飽含濃郁到滿溢出來的悲痛。

    我硬生生止住腳步,抬起頭來望向父親。他的面容在耀眼的光線後面,隱約還是十多年前的模樣,黑髮黑眸,眼神溫和。靜靜立在那裡,耐心地等著我走過去。

    隔了良久,我說:「爸爸,我就要死了,對不對?」

    他看看我,仍是有些微笑的樣子:「想和我走嗎?」

    我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忽然覺得臉上有些濕漉漉。伸手一摸,是滿臉的水澤。可我分明沒有掉眼淚。再抬起頭的時候,父親的身影正慢慢變得模糊,我立即去抓,卻差了一步。正要往前再踏一步,忽然整個人被緊緊抱住。渾身一震,終於醒來。

    入目是顧衍之微微閉起的眼睛。唇色幾乎與臉龐一樣蒼白。我整個人都被他緊緊抱住,十指亦交纏,一分不得動彈,還是前一晚入睡時的姿態。終於知曉臉上的水澤是從哪裡來。顧衍之的面色平靜,可是他眼角分明有淚水滲下來。

    胸中突然像窒息一樣痛。張了張口,嘗試著喚他:「顧衍之?」

    腰上的手臂驀地一緊,他緩緩睜眼,目光定在我臉上很久,才低聲開口:「綰綰。」

    他的聲音帶著沙啞。深長的睫毛低了低,再抬起來的時候已經將所有情緒又重新掩住。古井無波。可是我分明感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更加緊地握住他,才發覺他比我更冰冷。

    我有些輕鬆地補充道:「你看,我還好好的,對不對?」

    將這幾個字說完,只覺得極度疲憊。可還是努力湊出一個笑容給他看。停頓了一下,又緩慢靠近過去,在他的唇上親了一下。發覺他的嘴唇也是冰冷。

    我不知道剛才在睡夢裡,於他而言發生了什麼。他一直都那麼鎮定從容,從未有過半分失態的模樣。可方才他的眼角分明有濕意。

    他在落淚。

    我真不想看到他這個模樣。卻又不知說些什麼才能安慰到他。房間裡半晌的靜寂沉默。接著聽見他若無其事地開口:「剛才做了夢?」

    我嗯了一聲:「而且是夢見了你呢。」

    「夢見我什麼?」

    我頓了頓,說:「夢見你叫我的名字啊,讓我回來,一遍遍地。」

    他沒有講話。我又說:「你看,你真的是無所不能的。我真的回來了,對不對?」

    隔了片刻,他終於笑了笑。我們十指交纏,聽見他低聲說:「是啊,我是無所不能的。」

    第五十二章 你不屬於死神(八)

    有人說,人在倒數時間迎接死亡的時候,會突然頓悟,會變得豁達。塵世間諸多留戀不舍,歡笑淚水,在那一刻都顯得無足輕重,甚至連死亡都不懼怕。我卻做不到這樣。也許是因為執念太深,又或者是其他原因,不管如何說服自己,終究還是不想放手。

    父親曾經與我偶爾提起,他在選擇去深山支教之前,在寺廟裡修行的生活。晨起早課,誦經,敲鐘,一日繼一日的參佛。他說那時他物我兩忘,不曾覺得清苦。我問他既然這樣,為什麼會轉念來到山中,那時他摸著我的頭,笑著同我說,是因為他與塵世執念太深,緣分未盡。

    假如這一生可以因為執念太深,而真的緣分未盡,也未嘗不是一件天大好事。然而命運總有不盡人意的地方。父親在我年幼時曾向我許諾,他會庇佑我,一直到我不需要為止。可是他在我十歲的時候便與世長辭。我十歲那年坐在山崗上他的墓碑前,曾經一度心灰意懶地想,也許是他對子女的執念無法敵得過死神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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