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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8:53:16 作者: 折火一夏
    滿屋子的人,唯獨杜程琛一人穿著正裝。看向我的眼神里含著不動聲色的打量。我按照顧衍之的指點一一喊過去,在對上杜程琛眼神的時候,不自主頓了頓。一旁鄢玉推了推眼鏡,淡聲插話道:「顧衍之你又不要臉了,明目張胆搶人家做堂兄的飯碗啊。」

    江燕南笑著搭話:「對嘛就是,你看小姑娘貼你貼得這麼緊,你才跟人家相處了幾天啊,就把人家騙得這麼服服帖帖。」說罷看向我,「哎,你長得這麼漂亮,跟著我走好不好?也別理你堂兄,也別理你什麼衍之哥哥,他們可都不是什麼好人。尤其是你旁邊站著的這位,你別看你衍之哥哥笑得挺溫柔,他可是面善心狠著呢,多少人都被他笑著黑過。你衍之哥哥當年為了一個高中學生會主席的位子,那可是把隔壁班班長氣得一口血吐出來,活生生逼到轉學的。現在你落在他手裡,遲早要被他吞得骨頭渣都不剩下的好麼。」

    我的一把懷疑目光刷地掃向顧衍之。後者仍是眉眼不動的模樣,只是指著杜程琛:「別聽有的沒的。叫一聲哥哥,他給你見面禮。」

    我想起小時候看到不合眼緣的長輩,父親也是這樣指點著要我叫人的時候,我總是果斷扭過頭,怎麼哄都不肯張嘴。父親領著我的手指,從不強求,只是同別人說一句女兒害羞,就一笑而過。現在卻不能再這樣。到底我還是說了句「哥哥」,聲音比剛才喊別人時要小上許多。這裡的環境太陌生,眼前的人太面無表情。即使顧衍之提前打過招呼,我的膽怯仍舊如影隨形。

    杜程琛沉沉「嗯」了一聲,默不作聲地將腕上一串手珠褪了下來。古樸的深色,泛著一點歲月的光澤。珠子的數目我在之後無聊的時候數過,是一百零八顆。他伸手遞過來:「去寺廟開過光的東西,據說能保佑人福壽安康。杜綰,我們是一家人。」

    我不知道他是以什麼心情說出的這句話。我只知道我自己,在那個時候很難把他當成一家人。然而不管怎樣,從那晚之後,我還是離開了暫住的顧宅,跟著杜程琛去了T城東面的杜家。我父親的兄長,杜程琛的父親在兩年前去世。他的母親在國外療養。杜家偌大宅院,兩年來真正住著的只有他一個人。

    我本來不想去。那晚聚會散去,我一直拽著顧衍之的衣角,猶豫著不想鬆手。然而大概是以往很少做這樣舉動的緣故,以至於這舉動做得很不熟練,一個不留神,衣角就脫了手。再要去拽的時候,顧衍之系風衣扣子的動作停了停,低頭看看我,同我說:「綰綰,你不可以這樣。」

    我抬起頭看向他。

    他站在大堂的燈光底下,面如冠玉,身上一件米灰色的休閒服。舉手投足間有些漫不經心的清貴意味。然後他蹲下^身來,聲音徐徐低緩:「你的堂兄正在門外等著你。我是帶你回來T城,可他才是你真正的親人。」

    我不想這樣死心,舉起一根手指,小聲說:「我就再和你住最後一個晚上。」

    他並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這樣一句話。

    我一向不肯輕易服軟,更從未求過人。我是真的不想跟著杜程琛去什麼杜家。我對聚會上杜程琛的冷麵孔沒有好印象,即使他送出一串佛珠。我甚至對從未謀面的杜家也連帶著排斥起來。我站在會所的大堂中,甚至有些後悔,我不該在決定離開大山時那樣莽撞。

    我心裡很緊張,滿懷希望他能說一聲好。這幾天相處中,他給我的感覺總是很親切,並且帶著一點溫柔的。然而那天晚上,顧衍之看了看我,目光裡帶上一些為難,還有拒絕:「可是我今天晚上並不回家,我有事情。綰綰。」

    我一下子覺得像是肺里灌滿了冷空氣。

    他看看我的表情,伸手要來整理我頭上的新帽子,我腦袋一偏躲過去。他的手落了空,過一會兒,若無其事地收回去:「我昨天晚上給你的堂兄通過電話,他答應我會好好照顧你。你不用怕他。」

    隔了一會兒,我說:「我知道了。」

    「你在生氣?」

    我的視線越過他,落在大堂的壁燈上:「沒有。」

    「你看著我說這兩個字。」

    我扭頭就走。

    他沒有追上來,而我越走越快,一路順利地走到杜程琛的車子前面,自己打開車門坐進去。旁邊的杜程琛看我一眼,語氣淡淡:「坐在副駕駛位上的時候,要繫上安全帶。」

    我依言而行。心裡想著前幾天航班起飛,顧衍之幫我扣上安全帶的場景。過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扭過臉,朝著車窗外面看過去。

    顧衍之還沒有離開。他站在大堂門口,正在接電話。他長得那麼高,光線半明半昧之間,更是裁出一道修長剪影。不遠處一個穿著湖綠色長裙的女孩子像是突然看見了他,揮著手向他打招呼。我看著那名女孩子朝他走過去,她的手指提起裙擺,穿著高跟鞋,腳步卻快得像小跑。終於在最後一步的時候趔趄了一下,被顧衍之一把抱住。

    我看到那個女孩子仰起頭,說了句什麼。然後顧衍之微微低下眼,臉上有點兒笑容。

    有那麼一剎那,我像是突然有點兒明白了江雁南說的那句「面善心狠」的意思。

    這世上有一種人,他對任何人都溫柔,卻像是另外一些人對別人的客套和禮貌一樣,只不過是一種習慣罷了。他將兜里的一把糖果給了人,卻轉眼就忘記。他沒有上心。他也並未覺得應該上心。他的涵養只是一種表象。他只是隨手這樣做而已,卻並不希望別人真的就此依賴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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