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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8:53:16 作者: 折火一夏
「…」
然後他將切好的牛排遞過來,擱在我面前,又將我面前的牛排端到他那邊,一切之後,想了想,慢悠悠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看在長得還算可愛的份上,傻呆呆跟弄髒衣服什麼的也都是能被原諒的,不是麼。」
「…」
那天將近黃昏時候,連綿的遠山深處,與天相接的地方,有雲蒸霞蔚濃濃淡淡。我抓住的人在原地站定,一動不動。我緊緊環住對方的腰身,仍然不肯放心鬆手。一面將蒙在眼上的紅領巾一把拽下。
眼前被我抱住的人身材修長挺拔,二十歲左右的青年模樣。一件深色風衣挽在手裡,身上的淺色襯衫早已被攥得不像話。臉上卻有一點笑容,仿佛含著兩分溫柔意味,眼睛沉黑而睫毛很長。丰神如玉,遠遠不是我口中念出的「孫胖子」模樣。
陪著站在一旁的鎮長大叔雙手捂眼,無比絕望地抹了一把臉。抹完臉又沖我使勁使眼色。我終於意識到我是犯了怎樣的大錯誤。然後一眼看到被我攥得髒兮兮的襯衫,臉騰地紅了一大半。
第二章 時間是最好的毒藥(二)
立刻鬆手。
騰騰騰往後退了兩大步,站定時臉頰還有些火燒火燎。偏偏身後孫胖子發出一聲不懷好意的桀笑,我頓時惱羞成怒,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孫胖子立刻指著我:「鎮長你看她還瞪我!」
鎮長氣得嘴唇直哆嗦,挨個把我們指過去,最後手指頭落到我頭上,吹鬍子瞪眼:「還不趕緊道歉!」
我只好小聲說:「對不起。」
鎮長本來就不太靈光的普通話因為氣憤而更加不靈光:「你道歉看著我幹什麼!看著這位哥哥道歉!大聲點兒!鞠躬道歉!快點兒!」
「…」我頓時不情願,拿眼神跟他老人家無聲商量,「為什麼還要鞠躬啊?不鞠躬只道歉難道不行嗎?」
----藏在心裏面沒流露出來的話是,這裡要是只有我一個人你讓我鞠躬我也就鞠了,可是現在我身後還杵著六個小孩子呢,你讓我給這個人鞠躬,那以後我的顏面該往哪兒擱呢?
然而鎮長大叔顯然沒有要通融的意思。他的眼珠因為年老而變得渾濁,發起脾氣來卻總是格外的活靈活現,以至於我不得不完全捕捉到了他想表達的話語:「全鎮的臉面都要給你一個人丟光了,你那點小孩的自尊還在乎個毛線啊?你這回衝撞的可是咱們鎮上的貴客!全鎮孩子以後的課本文具衣服全都指著他一人給送來!他這次來還帶了十萬塊錢!還沒給呢!要是因為你弄砸了這尊財神,老子跟你沒完!」
我說:「…」
僵持十秒,我默默地腳尖轉過三十度,對上眼前好整以暇笑而不語的青年,不情願地一鞠躬。看一眼旁邊的鎮長,又不情願地二鞠躬。再看一眼鎮長,實在不想繼續下去,然而鎮長卻比我還要生氣:「你看我一眼才鞠躬一個是什麼說法!你當我是鹹菜下飯哪!三鞠躬趕快給我鞠滿!」
我無奈到頂點,正要秉言執行,眼前的人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慢條斯理地開口,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有著超出那個年紀男子的低沉聲線。話卻相當的調侃:「好了,夫妻對拜才要三鞠躬呢,小姑娘你只是弄髒了一點衣服,就打算以身相許了嗎?」
全場靜寂剎那,後面小孩子迸出哄然大笑。
我的臉在瞬間漲到通紅。
我簡直要討厭死這個人了。如果沒有他,我還是最權威。我一直說了算。我從來沒在同輩的孩子們面前丟掉氣場。卻在這時候不得不啞口結舌半天,最後只憋出氣壯山河的一聲吼:「…我才不想嫁給你呢!」
這句話在我結婚後,曾經被某人毫不留情地嘲笑了許多遍。然而在那個時候,這麼一句話冒出來又引得鎮長狠狠瞪我。我這次拒不認錯,把頭扭得狠狠的。鎮長狠狠瞪我一眼,轉頭去跟當事人求情:「唉顧先生,你不要跟這孩子一般見識。」
顧衍之隨口「嗯」一聲,似笑非笑地瞧著我。鎮長又說:「這孩子叫杜綰,去年地震那會兒她才十歲,爹娘就全沒了。她爹是我們鎮上以前的赤腳醫生,我們要是去城裡看病,以前那都得翻兩座大山,最少兩天兩夜才能到醫院。有個小病小災都是她爹給看好的。杜思成,也就是她爹,以前還是我們這兒希望小學的老師,我們這裡學校破,又窮,整個鎮上就他一個老師,在這兒呆了十幾年沒走,教會鎮上很多孩子讀書,連我認識個斗大字都是他教的,那可真正是個好人的。去年地震他要不是為了救幾個學生,還不會走,都是給救老熊家那個孩子,最後房子給塌了…唉留這麼個孩子吃了一年百家飯,身上穿這件還是我家裡婆子給縫的…」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站得筆直,忍住眼裡的一包淚,沒有哭出聲來。
去年震後,鎮長親自為父親立碑。今年忌日,他帶我去墓前,同我說,父親生前我能自豪地和任何人講「杜思成是我的父親」,父親去世後我依然戴著他的光環。這是父親留給我一輩子的榮耀。所以每次不管傷心還是高興,我都要挺直脊樑,不能哭,更不能忘。
鎮長一邊說,一邊使眼色讓我走。我心裡憋著一口氣離開,一直走出很遠,燕燕還在往回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