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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8:40:49 作者: 祁蘇
他用新號給對方撥了電話,那頭傳來一道在時光中愈添魅力的男音,「少爺,您終於用到我了。」他沒說出來的那句是,即使我替您用我的原因不值,在這種情況下。
這件事的發展過程中有齊鳴的蹤影,他來看望病人也算情理之中,但仍免不了於門口被查遍全身,他卻是樂意的,至少證明裡頭的人被重視著。
出現在魏尋眼前的人西裝筆挺卻不張揚,光是這麼一站便可見風華,一派中年紳士模樣。魏尋看著對方,這個初次謀面的人讓他想到那張玉置浩二坐在長椅上,旁邊放一把大提琴,背景是漫畫版田園風光的照片。
但旁人眼中的齊律是頑劣算計手段高明的老頭兒,儒雅被忽視,更不能發現他骨子裡的忠僕心腸。
知其一的道他周旋於各政商名流,知其二的當他倚靠魏闌山這棵蒼天大樹,但歸根究底,他忠的是魏尋外公。
七年前的那場事故,魏闌山當然不想救第四子,畢竟是他一手將之引入陷阱,可表面功夫不得不做,對外仿佛嚴厲至極絕不包庇,對內又似乎是老父樣一把焦心,甚至將齊鳴這精幹律師推薦給鄭舒雨。他卻不知道,別人是早就相識。
與魏闌山讓他做做樣子的吩咐不同,齊鳴盡了全力,儘管最後沒有保住魏群安,但在其岳丈處得到的信任並不減分毫,並且由他全權打理老人的所有資產。
這筆資產的源頭追溯起來大概比魏氏的還要久遠,祖輩從商,可一代代傳下來,後主走的路變了,早不如曾經豐厚。
魏尋單刀直入,「有多少?」
「近百億。」
不夠,御海如今資金短缺,他對這個數字感到失望。魏尋靠回床背,視線落在虛空中。
無論是多是少,這錢必定要易主了,齊鳴來時與異國他鄉的父女倆通話,老先生沒表態,鄭舒雨苦笑,到頭來家產要用於填補她最恨之人留下的企業,可她最後嘆口氣,「傳給他了就是他的,由他怎麼用吧。」
錢是好東西,可以讓夫妻反目父子相殘,但如果錢落在魏尋手上,其結果很難變得這樣壞。他沒有野心,一個人沒有野心究竟是好是壞?齊鳴說不清楚,他是個俗人,只知道,「這筆錢可保你幾世富貴。」
魏尋聞言笑了,恬淡又滿足,「我自己也有積蓄,夠了。」
他再勸,「送出去就難以回來,不會有人感激你。」儘是忠言,沒一句場面話。
魏尋彎彎嘴角,「你去辦吧。」
心意已決,勸不動,就不勸了。
第62章
為一件事付出行動並非奢求旁人的感激,也不代表享受這種帶著悲劇色彩的犧牲且從中獲取由自我憐憫而產生的滿足,消極結果中,也許最終所謂回報是成堆異樣目光。比如魏尋,他能夠清晰預見自己的……下場,也可以說,正在苦食之中,卻依然作出此種決定,傻,或者純粹空靈的剔透感,任何形容詞都無法完美提煉他所帶給齊鳴的震撼。
他的眼睛,永遠只注視一處,為之向生為之高歌為之狂亂,像獨身者舉家好養,又仿佛斬斷所有無關緊要的斜生枝椏,全部營養輸送向主幹,使其茁壯成長直衝雲霄。
但不是隨隨便便一顆種子都具備這種潛能,魏尋的幸運在於,他所在乎的地方,付出與回報成正比,他迎來了對等的感情,至於旁人的反應,並不在他視線以內。
有了這樣一番解讀,齊律突覺自己似乎能觸及到眼前他所忠誠之人的靈魂,不一定產生共鳴,不一定完全理解,但絕對尊重。
是這樣嗎?如果他的心聲被當事者聽到,多半換來搖頭苦笑,惡意的聲音尚且還能屏蔽,但倘若已經化為洪水猛獸從四方襲來,呼吸都困難,還談什麼精神高度。
齊鳴走後,魏尋在腦海里一遍遍仔細回憶《極樂城》所刻畫的場景,幾乎每一個人都能在他的現實生活中找到對應,換個時代,換個背景,便能看見高度重疊的故事走向。不寒而慄,比最初拿到劇本時還要深刻。
但是,尚南的結局卻並未交代,尚南……魏展……他自知簡直是混亂了,竟然希冀從一個虛構世界中摸索出現世未來。
無力感,滲入骨髓的無力感,心底有一隻困獸,他想朝著它哭喊,想要發泄就必須尖叫出來,明明早就交戰到撕裂面上卻平淡冷靜,理智在說,瘋了吧,於人潮中心,只有瘋了的人才會突然做出如此舉動。
越發壓抑,平躺在床上,天花板下一刻就要坍塌。碎石灰沙落了滿身滿臉,被掩埋,在黑暗裡看見走遠了的過往,看見離開的人,看見大哥布滿傷痕的後背,看見一切沉痛,卻看不見光明。
懦弱的,無用的,是他對自己的全部定義。他起了更為可怕的想法,如果他從來就不存在……可魏離說,「活著。」他想起周蕊欣,想起她看見的從高樓急速下墜的肉體,聲音沒有傳過來,心悸卻不曾減弱分毫,被引力狠命拉扯,在最後一刻碎成好幾塊。對死亡有本能的恐懼,那麼,魏離的話對他而言是支撐還是怯懦的藉口?
總是在自我否定,他厭倦了這種狀態,但不是有改變的決心生活軌跡就一定能朝著喜人的方向發展。不過,在被碎屑長久掩埋之後,無論好歹,至少有一條道路的邊角顯露於眼前。他拂開臉上的沙塵,以渾身髒污的姿態審視天花板上所倒映的另一個自己,握住對方伸過來的手,全心依賴其牽引。
天黑了,清淡可口的晚餐被送進來,留在這邊照顧他的人都能信得過,其中一位見他似乎因接二連三的煩心事焦郁,笑著安慰,「流雲金庭那套房子已經收拾好,魏總說等您身體康復了便搬過去。」
魏尋點點頭,擱下湯匙。
「不吃了嗎?」小姑娘很是擔憂,「您吃得太少了,這怎麼行呢。」
可魏尋已經站起來走到窗邊,她只得暗暗嘆著氣離開。
帶了些涼意的夜風輕柔拂開魏尋額發,雙手搭在窗台上,安靜又堅定地望著樓下燈火。熟悉的車輛駛進來,比他預期要早,他看見魏展下來,目光投向三樓,二人視線在半空交接。
一盞燈火一段情緣,三樓的那一盞為他留亮,最在乎的人候在窗邊,病號服外只披了一件薄外套,孤身立著,美得驚心動魄。
第63章
他大步往那人所在的地方走,最後甚至拔腿跑起來,長款風衣被掀開邊角,迫不及待,像十七八歲少年郎。
沒有等電梯,三層罷了,一口氣衝上來。魏尋離開窗台奔出去,守在門外的一干人等不明所以,那小姑娘急忙提醒,「尋少爺,當心著涼!」話音剛落,他已在樓梯口被疾步上來的人擁入懷中。
魏展給心頭寶整了整衣襟,輕刮他鼻尖,「誰讓你出來了,裡面等著就好。」
「不好。想你。」
仰著小臉滿腹誠摯地說出這番話,魏展對此毫無抵抗,愛慘了一樣摟緊他。甜蜜又溫暖的氣氛蕩漾開來,其餘人不覺紅了臉。
司機師傅慢了一步,錯過了好場面,在後頭大喘氣兒地將公文包送上來,站定一看,老闆卻早不見蹤影。他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傻愣愣地就要去敲門,其餘人咿咿呀呀攔住他,「辦事兒呢,長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