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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8:40:49 作者: 祁蘇
    婚禮行進到尾聲,更換好睡衣的女首席再次上台,克拉拉醒來,王子消失,美夢不再。教父乘坐雪橇遠去,克拉拉懷抱胡桃夾子久久佇立於大雪飄飛的門前。

    謝幕,掌聲雷動。

    觀眾依序退場,家成之與魏尋作別,嘴角掛著清淺的笑。

    秦堂捧著好大一束玫瑰,想去後台又露出幾分害羞,一米八幾的大個子,此時表情與身量反差得特別可愛。

    他心裡打鼓,挨著門邊又不敢進去,魏展踹這下屬一腳,「爺們兒一點,扭扭捏捏成什麼樣子!」

    魏尋在旁邊笑,秦堂深吸一口氣,步伐僵硬地進去了。

    後台亂鬨鬨一片,全不復舞台上的聖潔夢幻。雁彌正在卸妝,身上還穿著那套蓬蓬的茶杯服裝。一束玫瑰塞到眼前來,她抬眸,鏡子裡脹紅的一張臉。

    雁彌呆了一下,看到後方的魏尋和大哥後瞬間反應過來。她雙手疊放在身後,墊起腳尖打量秦堂,有些惡作劇意味,她靠得很近,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快要掃到秦堂的鼻尖。秦堂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她離遠了些,噗嗤一聲笑了,「所以那些小禮物都是你送的咯?」

    秦堂傻愣愣地點頭。

    雁彌拿來桌上自己的背包,翻開來,精油、各類噴霧以及矽膠足尖套,好大一包東西,不管她能考慮到的還是不能考慮到的,應有盡有。比這更精美的禮物她當然也收到過不少,但這個人在沒有回應的情況下默默堅持得最久。

    同台表演的舞者們笑著打趣,「誒呀呀,田螺王子終於顯露真身啦!」

    雁彌臉上迷了紅暈,抬著小下巴等秦堂反應。

    秦堂這會兒笨得豬頭一樣,魏尋把車鑰匙拋給他,提醒他送雁彌回家。魏展回頭不冷不熱添了句,「到家就走。」

    看熱鬧的哈哈大笑起來。

    只開了一部車來,他們在劇院門口攔出租,旁邊一對女孩子,大概也是剛看完芭蕾。

    整場戲可說是歡快明亮的,但其中一位女生此時顯得很哀傷,她的朋友溫聲哄她,她卻入戲太深,淒悽然總結:「都是夢,幸福是泡影,是幻境。」

    第50章

    計程車上,魏展電話不斷,先是母親問他何時回去,說家裡有人思念著,語畢,那頭傳來嬉笑聲,大概許榮正在旁邊。

    魏展不喜歡母親如此打趣時的腔調,更不在意那個所謂的家裡人。魏尋見他蹙著眉頭,面上露出幾分疑惑,他忽地就笑了,將人左手拉到膝蓋上來緊緊握著,不打算回本宅,以工作忙碌為由推託了。

    母親嗔怪他幾句,許榮很懂時宜地調節氣氛,大抵誇讚他事業心重,魅力非凡。母親笑道:「一大家子人等著他養活呢。」說著似乎做了個小鳥兒嗷嗷待哺的動作,那邊一老一少笑得格外歡快。

    笑過了,母親忽又抱怨起來,「你呀,年頭忙到年尾,哪像別人那麼輕鬆啊。」卻不是要叮囑他當心身體情況,話題一轉,扯到了近幾天來宅子裡的重要新聞上,「你二姑一家這年才叫過得熱鬧,今天午飯時當著老爺子面就大吵了一架。」她看熱鬧時坐了上等席,誇張道:「誒喲喲,吵得真叫一個凶嘞!」

    忍了這麼幾十年,二姑到底是爆發了。也怪姑父這回實在太過火,去泰國玩了個盡興,嘗試了許多新奇花樣,等回來了才開始擔心自己是否染上疾病。

    他的私人醫生口風並不嚴密,向著金錢說話,轉頭便將這事兒告訴了二姑。二姑氣得渾身直哆嗦,儘管結果是陰性,也絕不可能再接納此人。

    魏展聽得煩心,敷衍幾句便收了線。恰逢此時接到警方電話,原因是魏志海這白撿的少爺好端端逛著夜店卻一言不合掄起酒瓶兒將人頭給砸破了。威風逞過了,此刻倒膽小起來,誰也不敢告訴,面上卻不顯分毫,要通知保證人時晃悠著二郎腿挺瀟灑地吩咐,「別亂翻翻,就我大哥唄。」

    魏展氣笑了,感情這大哥活該一天到晚給他收拾爛攤子。

    讓師傅轉頭去接人,手機又響,簡直煩不勝煩,魏尋覺得大哥此時的表情有趣極了,樂不可支道:「這回是我的電話。」

    葉絮打來的,告知他接下來幾天的工作事宜。安城國際電影節開幕在即,魏尋於去年上映的一部電影《彼岸花》入圍多個獎項,其中魏尋獲得最佳男主角提名,各類新聞早已鋪天蓋地,紛紛猜測各大獎項最終究竟花落誰家。

    《彼岸花》當初上映時沒怎麼在市場上激起波浪,但據說評委那兒波浪倒不小,爭議挺大。

    故事單線講述,沒有任何情愛加持,倒是帶點玄幻色彩,講魏尋飾演的男主角在一次地質勘察中失足跌落山崖,醒來後由於迷路而意外闖入一片火紅的彼岸花花海,這片花海有迷惑人心的作用,當意識到不對勁而打算原路返回時,卻發現自己早已身處花海正中。

    四面八方是一模一樣的景色,無論往哪一個方向前行都似乎永遠在原地打轉。飢餓的感受是如此強烈,仿佛在引誘他去食用這不盡的植物,可一旦觸碰,便立馬打破某種禁忌,他開始走進一個個平行時空里自己曾經做過的噩夢。

    第一個夢是在暗無天日的巨型深井裡,適應過後能看見螺旋上升的鐵梯,與鞋底摩擦時發出刺耳的聲響。一直往上一直往上,那一抹光亮就在頭頂卻始終無法接近。飢餓感在慢慢減弱,不斷攀爬著,從俊雅青年到遲暮老者,無形中,一生就這樣過去。

    卻還能再回到年少。十五歲,或者十六歲,一家四口,每人一輛自行車前往外婆家拜年,路途中漸漸失去笑語,不知為何最後竟然只有自己抵達目的地。

    外婆家是一種寶塔模樣的建築,門開得很低,只有半個身子高,要佝僂著鑽進去。進去後也不見開闊,樓層那樣矮,天花板上有一個方形口子,向上推開,撐著身子到二樓去。二樓比一樓還要矮,天花板上依然一道口子,如此反覆,到第七層時已經只能匍匐在地上。到頂了,他四肢著地往前面爬行,爬了多久誰也不知道,黑暗中耳邊有錶針在滴答響,他默默記著響了多少下,到後來,竟然已經數不清。

    到底是見到了光明,發現此生最愉快的事情便是能夠站立起來。他看見前方有爸爸的影子,高聲喊,對方卻沒有聽見,明明是在用雙腿行走,身體卻消失得那樣快。

    地上不知是誰遺落的滑板,他不會玩,至少記憶里沒有過如此的經驗,卻勇敢地站上去,站上去了又開始害怕會跌得很慘。磕磕絆絆往前進,地面突然變成水潭,幾米遠處停著一輛車,他控制不住了,就要狠狠撞上去。

    沒有撞上去,最後一刻身體往水裡陷。水淹到肚臍,他掙扎著試圖站起來,車卻開動了,往後退,旁邊突然生出兩堵牆壁來,三個龐然大物都要朝他身上碾。大聲呼救,沒有任何用處,他一慌,竟用蠻力將車給掀翻了過去。水底有紅色擴散開來,他去看駕駛座,天哪,是他的兄長。

    失去全部活力,往下墜,往下墜,水的深藍過後,是火紅的彼岸花。這片花海,將雲朵都印染成紅色,注意到這一點時,雲朵已經在身後很遠,天穹是詭異的暗色。往前走往前走,他終於走完這漫長的黃泉路,再也感受不到飢餓,幽冥之獄的門口,已經逝去的親人笑著等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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