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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8:40:49 作者: 祁蘇
    魏展便抬頭去看那群聚在牆邊捉弄螞蟻的傢伙,被叫做小尋的男孩雙手搭在膝蓋上,整個人蹲下來只有小小一團,他望向這邊,眼神清澈得仿佛一汪泉水,但他很快回過頭。

    家庭教師來了,逮他們回去複習功課,孩子們一鬨而散,魏離蹦噠過去牽弟弟的手,但跑出幾步後,魏尋返身將一塊方糖擱在螞蟻洞口。

    「它會挨其他螞蟻揍的。」

    「可你在牆根邊養螞蟻,被揍的就是我們了。」魏離的聲音傳來,弟弟倔強地堅持著。「好吧好吧,不說出去就沒人知道。」他回頭對魏展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魏展當然沒有在意這威脅,但他認為小鬼頭可愛極了,乃至於完全完全,忽略了另一個。

    他沒有睡著,眼睛是睜著的,魏展把腕間的外套掛在衣帽架上,故意發出了不小響動,但坐在沙發上的人沒有任何反應。這一回,不被注意的對象換成了自己。魏展最終退出了房間。

    清早,在一片噼里啪啦聲中醒來,對於燃放煙花炮竹,安城於去年正式解禁,特別重要場所除外。

    魏尋起身洗漱,出門時手裡揣著白叔昨天送來的紅木盒,去給爺爺敬早茶的路上遇見了許多家裡做事的人,大家停下來,笑盈盈恭賀一聲,「六少過年好!」魏尋便從盒子裡取出一枚紅包遞予對方,「過年好。」

    到魏闌山住處時父親那一輩的家長們正好快要敬完,最後一位是鄭舒雨,她笑著,儀態神情都適度又得體。

    輪到晚輩了,魏尋沒有直接進去,他站在檐下看老爺子養的鸚鵡,小傢伙們仍然不愛自處,儘可能地擠在椰子窩裡。聽說昨天死了兩隻。魏闌山親手埋的。

    魏展敬完茶出來沒有看他一眼,逕自走了,同一條路上魏志海慌慌張張跑來,二姑數落他,魏志海笑說:「睡過了睡過了!」一面笑一面走進去,「爺爺啊,這不怪我起不來,是這時間的確定得太早了,明年您老人家多容兒孫做個美夢嘛!」

    老爺子瞪他一眼,「茶遞過來!」魏志海便笑哈哈地奉上茶。

    即使每杯只喝一口,水量積攢下來也是挺多了吧。魏尋把玩著紅木盒的搭扣,心想自己是不是可以不用進去。但作長輩的可以忘了自己,自己卻不能沒有禮數。魏尋雙手奉上茶,魏闌山一抬下巴示意他放到一邊,並沒有喝。按常理,魏闌山接過茶後會將紅包放在托盤裡,但魏尋的那份是白叔放的。白叔的笑容很溫和,魏尋完整接收了他的鼓勵。

    宅子裡人開始多起來,大小節日,家族裡的人都是到這邊來過的。

    魏尋給小輩們發紅包,小鬼頭都歡歡喜喜地接下,倒是他們身旁父母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想道過年好,說出來的話語卻並不流暢。本該闔家歡樂的日子裡,都怪自己小家庭的事情出來添堵,因此魏尋自覺躲去了藏書閣。

    卻不想藏書閣里已經有人。魏展坐在架來方便取書的寬階木梯上,手中空空。那個位置是魏尋常坐的。

    藏書閣不比魏尋單住的小院,指不准什麼時候就有什麼人來,魏尋準備離開,魏展開口,「你不用出去,我馬上就走。」他的嗓音很沙,喉管里像是被塞了粗布條。

    魏尋便坐在木梯上看書,直到提醒晚飯的銅鈴聲傳來。好像看了很久,但完全不知道看了什麼。

    說起來,節日其實也就這麼回事,大家聚在一起聊天玩笑,互相敬酒互相吹捧,吃飽喝足後放幾簇煙花,或許會看節目,或許不會,取決於生活安排的豐盛程度。

    九點過後魏尋便離開了喧囂,換了黑色外套前往祠堂,點了三炷香敬上。他從架子上取了火盆,準備燒新年紙,大概同往常一樣,鄭舒雨不會來。有時候魏尋覺得母親已經超然物外,他看不透她的內心。他努力過,但他知道鄭舒雨偶爾流露出的溫柔是希冀透過他的眼睛傳達給長眠地下之人。

    七年了,七年前的事故過後,隔了好久好久他才反應過來那天其實是除夕。

    紙燃得很好,聽說這代表那邊的人已經很高興地領到錢。魏尋不知道是真是假,傳說中的另一個世界究竟是否存在,他並不知情,但他知道,即使深信不疑,離開的人是已經永遠離開。不能通信不能交談,不能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

    火光跳躍著,宛笙來了,她每年都會來燒幾張紙。今年她看魏尋的眼光里似乎多了些內容,她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

    小玉在忙完之後也來了一趟,儘管牌位上的人她從沒見過,但她很恭敬地磕了三個頭。

    之後便安靜下來,起初那兩年來的人會多些,漸漸便不來了。魏尋跪坐在蒲團上,他會守在這裡直到天明。

    雪下得很大。他知道身後有人陪著他,撐著傘,卻沒有進來。

    第37章

    煙火聲相較往年少了許多,由於下雪的緣故,市民都自去摸索別的跨年活動。

    凌晨,萬籟俱寂,魏展還在院裡,身姿筆直,幾乎就要化為一座雕塑。傘上堆了好多雪,魏尋走過去將傘柄抽出來,才發現他的手已經變僵了。

    「傻子。」他嘟囔著,魏展沒有反駁,只是勾勾嘴角。

    祠堂旁邊有間空屋,作禁閉室用,設計者認為這樣好處多多,在祖先的監督下,犯了錯的兒孫能更快吸取教訓。很喪心病狂,小孩子眼裡無論是黑漆漆的牌位還是徹夜燃燒的香火,帶來的恐懼都遠遠超過挨打受罵。起初裡面什麼也沒有,魏群安成了常客後,白叔悄悄添了只熱水壺。魏尋不知道父親是怎樣熬過的那些時光,而現在他成了他們其中一員,仍然在害怕嗎?魏離呢?魏離怕不怕?

    他不敢深想,接了水燒開,遞給魏展,魏展便捧著杯子暖手。

    「你總罵我不戴手套,可是你自己也經常忘戴。」

    他們坐在外面的石梯上,祠堂的半扇門關著,祖先看不到他們。

    「你不一樣。」魏展說,眼睛望著從杯沿冒出來的白汽。

    哪裡不一樣了?魏尋沒問,起身去拎來一隻食盒,裡面有些點心,最特別的是一種外表稀奇古怪的植物。

    魏尋分一半給魏展,「這是什麼?長得好醜。」他的語調像是挺嫌棄,卻伸出手很歡快地接過去。

    「龍爪果,小玉送來的,她給自己媽媽打電話時隨口說了句很想念這種味道,沒想到她媽媽立馬拜託別人給她送了好多來。這種樹如今很少了,小玉分了我好多。」

    魏展認真聽完,「直接吃嗎?」他像個收到了新年禮物的孩童一樣,對著雞爪一樣的植物不曉得該如何下手。

    「嗯,直接吃,洗過了的。」怕對方難以接受,魏尋特意先示範性的送一些到嘴裡,「看吧,沒毒。」

    魏展笑了,「有毒也要吃。」

    「味道有點奇怪。」大哥說,「但是無可取代。」他隨後又如此補充。魏尋沒說話,他始終帶笑,眼裡映著旁邊石燈籠發出的微光。

    兩個大人坐在台階上分食從長相到口味都特異獨行的水果,腳下踩著積雪,偶爾有三兩片飄到身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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