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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8:40:49 作者: 祁蘇
張可卿頓住腳步,他盯著魏群安的眼睛,身上散發出狼犬一般攝人的壓迫感,卻忽然就笑了,「可不就是完美的麼,學生們也該這麼說。」
在他離開後,魏群安腦袋擱在椅背上,雙眼乏力地盯著天花板。他現在猶豫又矛盾,既想做出成績又拗不過自己的良心。站在高處並不一定能使人看得更遠,如果恰巧處於雲層之中,這種尷尬的位置會模糊判斷力。他給自己找藉口,張可卿承諾避過這一關他們便下決心整改,後來回憶時,他認為自己患了失心瘋,但其實這只是能被他自己看清的第一個錯誤決定,路早已走偏,而他後知後覺。
沒有跟家裡任何一個人提起,魏群安開始著手準備,利益與威脅並存的交談方式讓曠工們都保證會乖順合作,而在此期間,魏群安發現自己傻得可憐。並非只有勞務壓榨,安全問題已經到了隨便一個外行人都能看出不過關的程度,甚至大多數工人都沒有配備定位儀,巷道也給人一種隨時就會坍塌的感覺,瓦斯濃度超標,而報警器居然是壞的。
他開始退怯,張可卿在電話那頭笑,「賢侄,我們可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原來自己站在濕滑的獨木橋上,已經走過三分之二。
請調查隊伍吃飯,一人一套學生很難有能力承擔的電子產品,當然有人不為所動,魏群安精分了,他慶幸不是每個人都喪失理智,但加大誘惑時,那樣的人消失不見。
報告發表前調查組的領導人找到他,如果希望達到一種「嚴肅中透露出讚美,讚美時又不讓人反感」的文風,那麼永競礦業這個獲利者應該做出更多表示。對面的青年朝陽一般散發出蓬勃的生命力,他們還沒有踏入職場,履歷或許沒那麼光鮮,但乾乾淨淨。魏群安心想自己應該是笑著的。
這一仗結束,魏群安決定不再經歷這種交易,他想叫停,卻驚覺良機已過,甚至在收手時手掌被硬生生斬斷。
永競礦區870筠潭尾礦壩發生嚴重潰壩,導致事故的尾礦壩高約20米,庫容約17萬立方米,由其引發的泥石流寬約500米長約3公里,直接將下游兩個村莊淹沒,鎮上一座辦公樓被沖毀並且往前推行十多米,有關部門緊急投入一千多人進行搜救。
潰壩原因相關者心知肚明。永競礦業有限公司將目光投注在長期停用的尾礦庫上,既未進行工程勘察和壩體穩定性分析,也沒有正規設計,未依法履行尾礦庫建設項目審批手續,使用過程中擅自挖庫排尾,並且將泥沙廢水匯聚於此。潰壩是遲早的事。
天青縣安監局局長劉亮德表示他多次下達整改令,但企業不聽,並聲稱之所以沒有向政府申請將壩炸掉是因為當時永競公司的採礦許可證還沒有到期。事實上半年前就已經到期,他年齡大,忘記了。
記者聞風而動,報導稱117人死亡,2人失蹤,34人受傷,可但凡到過現場的都清楚絕對不止這個數,被壓縮了起碼一半。錯綜複雜的利益鏈導致瞞報已成慣性。
儘管如此,數字已經足夠引起重視。當看見父親被拷上冰冷的手銬時,魏尋仿佛遭隕石擊中,但這並非結束,多米諾骨牌還在繼續倒塌。
請了戰績漂亮的律師團隊,只要魏群安合作,刑期很可能短得就像是去進修了個有關集體生活相處之道的博士學位。但魏群安表露出供認不諱的態度,他說他有一份文件,裡面詳細記錄了他先前查到的所有非法交易,覆蓋面廣,牽涉者重。這對其餘人的量刑具有極高參考價值。
張可卿法力通天,談話時在場就那麼幾個人,但他從律師外的其他途徑得知了這份文件的存在,自己逃逸了,高價僱人掘地式搜尋。
鄭舒雨並不知道這份文件究竟在誰手裡,她變得慌亂,想抓住身邊漂過的每一根稻草。她決定去求助軍人出身的父親,因為沒有和對方中意的人結成連理而斷絕關係,她不敢保證自己一個電話就能說動他。
張可卿的人在盯著,因此判斷動靜越小越好。為了躲人耳目,鄭舒雨化妝成一位毫無存在感的中年婦女,夜裡臨行前她告訴兩個孩子,一定一定要保護好自己。魏離牽著弟弟的手鄭重點頭。後來她總是在夢裡看見這個點頭,她痛恨自己沒有帶他們一起走。
父親書房裡有個保險柜,魏離輸入前幾位密碼,魏尋輸入剩下部分,裡面有兩把ruger lcp,尺寸嬌小,安全可靠。
樓下有兩撥人,警。察的以及張可卿的,後者惡意更深,最好趕緊被識破。
時間仿佛已經過去好久,魏尋摁亮左手上的電子表,其實距離母親離開才只有兩個小時。
響動與威嚇聲傳來,透過撩開的窗簾縫隙看到有一伙人被抓捕。他們都鬆了口氣,可接下來的,都是玩笑吧?是某個不知輕重的大人開的玩笑吧?
魏離的手機接收到一條簡訊,發信人是律師,對方說,爸爸,用餐具戳破了自己的頸部大動脈。
他們看著對方,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前往天青縣看守所最近的路由於泥石流而被阻斷,他們唯有繞行另一條。夜晚的路上車輛寥寥,燈光只能照亮小小一方地面,兩邊都是黑黝黝的樹林。他們都沒有駕駛證,但早已學會。魏離扶著方向盤,提到限速最高碼,嘴唇緊抿成一條線。
沒有給感傷留出任何時間,從後視鏡看見了一輛越野車,它似乎比魏離還要急迫。魏離摁了一串喇叭,對方卻在這時候狠別了上來,左側後視鏡被刮落,急打方向盤,加速,越野車緊追不捨。
「小心!」魏尋條件反射按低了哥哥的腦袋,後窗玻璃應聲而碎。
太猖狂了。
第二發第三發子彈隨之而來,魏離猛踩油門,臉繃得死緊。他們的射擊經驗只來自靶場訓練,魏尋摸槍上膛進行反擊,這樣的實戰中準頭低得令人扼腕。ruger lcp只能裝六發子彈,兩把槍都已經失去作用。
在一個拐彎後暫時與對方拉開了距離,魏離讓魏尋下車逃跑,魏尋望著他堅定道,必須一起。
只需剎那他便讀懂了魏尋的含義,在這時候魏尋不可能聽從兄長試圖包攬危險的任何安排。時間緊迫,他們棄車逃往樹林,很暗,只有魏尋手上電子表發出的微弱光芒。
不久前才下過雨,地面濕滑,鞋子裡已經全是泥水。對方追上來了,槍枝裝了消。音。器,只能聽見子彈穿破空氣所發出的冷嗖聲。
張可卿的人已經被捕,要麼他找了兩撥,要麼這一撥另有來頭,最有可能的是受僱於劉亮德。不論是誰,想要的無非那一份文件。但他們算錯了,魏群安沒有告訴妻兒中的任何一位。
文件還沒到手,按理說他們不會趕盡殺絕,躲在一個土坳後面,魏尋想要出聲談判,魏離死死捂住了他的嘴。有腥鹹的液體順著魏離手臂流到他臉上,他睜大了眼睛,魏離小聲說,左肩,被穿透了。
後來魏尋去找過劉亮德,那時候他已經身陷囹圄,主犯張可卿非法買賣爆。炸。物罪、非法採礦罪、重大勞動安全事故罪、逃稅罪、行賄罪,數罪併罰,判死緩,處6000萬元罰金及及沒收全部財產,其他21名參與者分別判三到二十二年有期徒刑,劉亮德則被判無期。那副皮囊下掩藏的靈魂骯髒到令人膽寒,他對自己的罪行毫無愧疚之態,坦言僱人時就清楚說明,一旦自己被捕那便下死手。魏尋難以理解,他一哂,錢花了,當然要買個值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