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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8:40:49 作者: 祁蘇
從頭到尾他始終牽著魏尋的手,如數家珍般給他講解藏品的創作淵源。他好聰明,魏尋看著他時,目光崇拜又依賴。
藝術方面,魏尋覺得自己簡直像個白痴,往往在對方引導過後還是只能摸到點門沿,但是哥哥始終很有耐心,他柔聲說自己還有非常多的地方不懂,但是如果小尋喜歡聽,他會更努力地去學習。
那之後過了幾年,魏尋接到生命中第一個角色。電影背景設在軍閥混戰的1920年代,他在其中飾演山西省洪洞縣廣元下寺的一個小和尚,有條支線講述僧人們因無法維持生計與修繕寺廟,於是將一幅元代壁畫《藥師經變》以1600元大洋賣給了兩個美國人,而後將這筆錢用於寺廟開支。
魏尋戲份很少,只有幾句台詞,但在看過劇本後,仿佛被隕石擊中,當即買票飛往紐約。那一次,也是深夜抵達,他沒有考慮過要訂一間房好好休息,而是像個流浪漢一樣在某處隱蔽的角落裡坐了一夜,直到大都會開館。
沒有任何猶豫地前往中國館,目標是《藥師經變》,他記得當初在這幅壁畫前停留得最久。
上個世紀,壁畫輾轉到美國後被一位著名的中國藝術品收藏夾塞克勒購買,但因為尺寸太大放在家裡不便保管,於是在1964年塞克勒以母親的名義將其無償捐獻給了大都會。壁畫賣出時被肢。解為數百塊,後來博物館將之完整復原。
藏品旁有簡介,更何況在在信息高速發展的今天,這些故事只要搜索關鍵詞就可以了解許多,但經由多年前那個小男孩的講述知曉,魏尋覺得那麼迷人,迷人到他完全不在意其中曲折。他只是喜歡聽他說話,聽他將話題轉到從書本上看來的其他元代壁畫知識,他記得他的每一處停頓每一次挑眉,可以於任何時候在腦海中放映出來,並且像觀看電影一般,可以前進後退自由調整進度條。對此,他很驕傲有很悲痛,那時候的他回憶起這些,捂著臉在壁畫前慢慢蹲下來。
第30章
魏尋看著窗外的時間有點久,久到車裡循環的音樂已經播完第十遍,他回過頭來時,面容很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但阮東可以確定,他一定是有什麼東西落在裡面了。
回程時阮東走的另一條路,一間教堂緩緩進入視野時阮東提議,「這裡許願很靈,要去試試嗎?」
魏尋輕笑,「我沒有願望要許。」
他不該干預魏尋的決定,但阮東忍不住說了過界的話,「進去看一看,或許會受到福佑。」
在魏尋的注視下,阮東擔心對方產生誤會,急忙擺手,「我我我……我不是打廣告的……」
其實沒有想到這麼多,但魏尋覺得這個而立之年的助理還真是可愛。魏尋接受他的提議,進了教堂,阮東遞給他一隻許願蠟燭,點燃,祝阮東一生平安康泰。
此番祝福阮東並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他會在心裡覺得可惜,他會費解魏尋為什麼不考慮自己而將願望許在一個只認識半天的助理身上。倘若他問,魏尋也不會隱瞞,他會誠摯地告訴他,謝謝你用你的方式安慰我。
晚飯和阮東一起吃的懷石料理,魏展直到午夜才忙完公事回來,但他說需要他的地方已經全部處理好,他們可以提前回國。
這個消息並不讓魏尋高興,他垂著眉,魏展看了他一會兒,「實在不想回去也可以就待在這邊。」
魏尋想起母親的那通電話,最後搖搖頭。
早上八點的票,魏尋手裡把玩著一隻加百利的吊墜,刻得很精緻,是分別時阮東從手機上取下來送他的,他說:「它給我帶來很多好運,希望能夠通通過度給你。」
魏尋決定回去後把它掛在車上,幫他蓋毯子的魏展說:「不用感動,他是這邊分部的資深副總。」言下之意阮東是在討好,但魏尋認為對方沒有這種心思,不過他對這層身份倒是有些驚訝。
抵達安城已經是臘月二十四上午,天氣很陰,圍巾手套戴好,似乎還是有點兒冷。
在機場分別,魏展去了公司,他提過要送魏尋,但旁人眼裡從來關係冷漠的兩條平行線一起回家的話,要怎麼解釋這其中轉變?這樣看來,或許最初便扮演兄弟情深方為上上之策,不過這也只能作為假設,畢竟一開始,魏展的確是不喜歡他的,甚至到了討厭的地步。
這要從上一輩說起。父親魏群安是家裡的么子,他出生前,魏闌山已經有兩兒一女,煩透了嘰嘰喳喳的小孩,因此對他並不期待。他希望妻子打掉這個胎兒,妻子沒有同意,後來卻因難產去世。
旁觀者追溯緣由,便以為魏闌山是因為妻子離世太過悲痛所以才不喜歡這個老四,但並非如此,魏闌山的感情到不了這麼厚重的程度,甚至多年以後,魏尋知道父親在查當年那場分娩的詳情以及彼時魏闌山公司的財務狀況,魏群安懷疑自己不是導致母親去世的唯一因素,太簡單了,母親作為獨女,有人覬覦她能拿到的豐厚遺產。
但魏群安不受父親喜愛確實也與他自身性格有關。他兩歲都還不會講話,反應也比同齡小朋友遲鈍,對此魏闌山的態度不是關心,而是厭惡這個么子給自己招來的閒言碎語。這種厭惡在魏群安首次開口之後只增不減,因他學會的第一個稱呼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而是乳母「林姨」。魏闌山沒有反思過自己花在這個孩子身上的時間少得有多可憐。
稍微大一點後,眾人發現魏群安的智力並沒有問題,甚至很聰明,但他的脾氣十分陰鷙,平時倒還好,頂多不太搭理人,可只要魏闌山一回家他便開始摔東西,屋裡許多名貴擺件多半給他砸了個稀爛。小小年紀,伸直了脖子還沒有父親胸口高,卻是唯一一個敢指著魏闌山鼻子罵的人。罵的話十分難聽,有的詞語估計他根本不明白意思,比如「龜兒子」,連自己也一起被罵進去了都不知道,大多是從家裡幹活的人那裡學來。
他對著魏闌山咆哮,「我媽呢?!我媽呢?!我媽呢?!」
魏闌山冷冷看他,「被你害死了。」
他一聽,咆哮得更大聲,魏闌山不當回事兒,拎小雞一樣將他拎到禁閉室,先黑漆漆關個半天,等他嗓子嚎啞了,開燈,讓人給送點飯,十遍祖訓,不抄完不許出來。
多試幾次,魏群安就乖了。表面上乖,但僅僅是不跟魏闌山當面嗆的程度,私下裡冷漠到可怕。聽說是他害死了媽媽,哥哥姐姐都不喜歡他,恨他,合起伙來欺負,但他也不是個好惹的主兒,二姐悄悄在他湯里吐口水,他看見了,揚手把碗扣對方臉上,二姐險些被燙的毀容,他沒有半點愧疚。在馬場三個大的故意騎馬去驚他,他當時不說話,冷冷靜靜下了馬,卻拖著馬鞭靠近,直接狠力抽過去。
家裡上上下下的人都當他是個小瘋子,乳母回老家了,沒人真的疼他愛他,他初中就被送到國外,一直過著自我封閉的生活,性格慢慢變好,是在遇到魏尋的母親鄭舒雨之後的事情了。
第31章
魏尋知道的這些,由一個傳給另一個,究竟偏離主線多少,誰的記憶也不能作為憑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