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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8:40:49 作者: 祁蘇
    那把刮匙,仿佛仍然在子宮內壁尋找著殘留物,眼前出現幻象,她看見一邊聊天一邊手術的醫生清點著被夾出來的屍塊,兩隻手,兩條腿,頭骨能拼成完整的一個,然後她的孩子,以最為殘酷的方式降臨這個人間。

    他的眼睛一定會很漂亮,卻從未曾睜開,夜晚,睡前故事結束以後,她會輕聲安慰,人間很骯髒,不看也好,隨之哼起動聽民謠,哄著他入夢。

    他卻從來不曾來過自己的夢境,視為摯愛的魏展,也始終在別處柔情,來了的,唯有與她牽扯不休的三俗劇導演。那個男人,夢裡也猥瑣下賤,賭博,酗酒,碰壁後只會對自己發泄,永遠永遠,一副噁心嘴臉。

    她卻懷了這種人的孩子,為此噁心不已,但終究是自己的骨肉,她說服著自己接受。可是,那個只提供了一顆精。子的傢伙,卻站在造物主的高地逼迫她,而自己,也在苦不堪言地承受之後,迷失了心竅,做出後悔不迭的決定。

    她開始思考造成這一切的根源。給她帶來最直接災難的人已經死亡,她確定,她親眼看到那賭徒的身體從高空墜落,迅疾,膽寒,無可挽回。

    恨一個死人沒有意義,而向來冷漠的父母……畢竟養育自己長大,那麼,算了。

    用了排除法,最後偏執的認定是面前坐著的男人奪走了本該屬於自己的幸福。他該懺悔,該贖罪,也許是認識到了這一點,於是在飽受良知的折磨後接下那樣隱喻著三人關係的劇本?

    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就這樣,陷入了癲狂的臆想之中。

    來訪者所在意的,卻與自己背道而馳。「製作標本的工具是在那裡面嗎?」魏尋的視線落在牆角那隻帶布簾的簡易置物架上,他有些好奇,看起來柔弱無比的女性在做此類詭異之物時究竟抱著怎樣的心情。

    卻沒有得到解答,周蕊欣帶笑反問,「禮物,你喜歡嗎?」

    始終不置一詞的魏展聽聞此言後轉頭瞥了她一眼,那一眼裡,帶著狠厲與厭惡,突然就,心頭一震,挫敗感來得如此容易,她拿起床頭柜上的水杯,藉助其咽下口中的酸澀。

    魏尋換了個話題,「第三次是隨意請的人,但前兩次送包裹的其實是……」

    「是我。」她搶先一步,努力維持自己的主導地位,用餘光捕捉著門口那人的動作,而後下定決心,揭下帽子,一頭刺蝟般的短髮。微微歪著頭,用可愛但使人皮膚發麻的腔調問魏尋,「你猜有多少蠢貨只會根據頭髮長短辨男女?」

    沒有類似經驗,魏尋並不清楚,但老實說,周蕊欣的五官很漂亮,是那種即使剃光也仍然屬於美女的類型,但是,如今的她氣色糟糕得厲害,這樣的髮型再加之適當偽裝,的確很具有欺騙性。

    不過這些都並不重要,真正的關鍵之處在於,「你想要什麼呢?」

    想要什麼呢,想要你所擁有的那個人的目光。老實說,對二人的禁。忌戀情並不抱持尋常的世俗態度,相反,正是因為血緣的關係,才會於單薄易逝的愛情之外,存在更深刻更無法斬斷的羈絆吧。意識到對此有著羨慕之情的周蕊欣,心頭湧起難以言表的複雜感受。但她並未將其表露出分毫,而是拋出早已準備好的答案,不是說無欲無求,或者擁有孩子式天真的人,才最可怕嗎?因此,她輕笑了一下,「什麼也不要哦,折騰你們,我玩得很開心。」

    魏尋看著她,深覺這個人實在很會掩藏情緒,無論內里如何翻滾,語氣里自始至終卻只有譏誚。她很聰明,卻把自己鎖在執念里,堵死了所有出路,而這一切的導。火。索,也許是她床頭那隻枕形標本。

    屋子就這麼點大,而那標本又詭異得太過引人注目,魏尋甫一進門便有所注意。對於這隻標本,周蕊欣不曾遮掩,自己最可親的孩子,沒有任何不能見光的成分。

    被小心拼湊完整的嬰兒屍塊,密封於透明滴膠之中,而他的母親,也許枕著,也許抱著,每晚都藉助他冰涼的溫度入睡。

    儘管做工精美,卻充斥著令人毛骨悚然之感。不入土為安嗎?沒有問出這句話,魏尋無意對此做出任何評價,但魏展說:「很可笑。」

    周蕊欣的目光轉向了他。

    「因為沒有獨自撫養的勇氣而剝奪了他的生命,而後對著一團屍塊大肆表演母愛,自我陶醉,很可笑。」說到最後三個字時,他才將鄙夷的視線投向她。

    起初是震驚,而後充斥著面對質疑的委屈,隨之,周蕊欣的胸腔里就只剩下憤怒。她猛地站起來,怒瞪著對方,呼吸急促,「你懂什麼!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所以這就是你找上魏尋的理由?!」聲音不大,字句清晰的低吼,看著雙瞳里跳躍著的怒火,周蕊欣真的,開始怕了。

    他的脾氣向來不好,她知道的,從前在一起的短暫時光里,也始終是自己在扮演順從的角色。她摸索他的喜好,發現原來他中意的是那種乖巧又稍微帶點兒頑皮的性格,於是模仿,藉此討好,可骨子裡,終究不安分。

    周蕊欣和魏尋,五官有幾分相似,而她在很久以後才知道魏尋的存在,便想當然的以為這個所謂新歡是藉此勾走了原本屬於自己的目光,憤恨,不甘,所有苦澀情緒通通舔。嘗一遍,太過強烈,無法忘懷。

    但不論她心裡如何翻騰,魏展都沒有繼續在其身上耗費時間的心情。

    「列印店的老闆說這些照片你只列印了一份,我想你應該沒有特意再換其他店繼續列印。」對於魏尋的話,周蕊欣顯露出了一瞬間的困惑。

    標本被收起來,離開前魏尋告訴她,「抱歉,這個U盤我必須帶走,除此之外,你的電腦及手機被入侵,數據應該已經全部被刪除。」

    這歉道得很不真誠,有點偽善,魏尋卻不甚在意,畢竟可是對方捅刀在先。

    魏展已經走出門去,一直楞在原地的周蕊欣卻突然撲上來扯住了魏尋手臂,刻意壓低聲音,「你會怎麼報復?」

    魏尋蹙眉,他其實沒有想過,可就在他這停頓的空檔,魏展回頭,恰巧看見二人頗為神秘地咬耳朵。

    拂開她,卻在走到大門處時,聽見身後清亮愉快的嗓音傳來,「吶,魏尋,下次還要一起合作哦!」

    第24章

    很厲害,一句話便給魏尋強加了罪責,仿佛這場好戲全是他自導自演。

    試圖激起漣漪之人擁有無與倫比的探索精神,會產生怎樣的衝擊呢?會讓魏展從此對其滿布厭惡之情嗎?抑或者,被看穿一切用心,嫁禍於人的惡果反噬自身?瘋了瘋了,想知曉,就算堵上一切。

    可是,內里早已被蛆蟲蛀空,故作輕鬆姿態伸展而出的最後一顆獠牙,卻並不能帶來幻想中的殺傷力,人格早已破產,壓付一切也無法換來期待的結果。或者說,在掀起這樣的塵污之後,忽略,就已經是最大的寬容,而她卻一再闖入禁地,最終手握一紙精神診斷報告,回憶魏展鋒利的視線。

    而當下,同租的清秀少年如履平地般從容走過三人之間流淌的河流,他端著精心烹飪的菜品進屋,對周遭發生的一切,漠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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