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2023-09-22 08:40:49 作者: 祁蘇
出入口被關閉,靈安處於黑暗之中,唯一的光亮來自無菌室的頂燈,里外兩道門,一道困住見識了尚南柔情一面的工作人員,一道困住靈安。他知道,就算要處決,也一定有更為痛快的方式,但這是一場戲劇,一場表演,好好欣賞吧,置辦者露出紳士的笑容。
落幕了,靈安頹敗地癱坐在地上,雙眼明明望著前方,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聚焦。履蟲一般,低賤的生命,死相是如此醜陋。
什麼人會為螞蟻的死亡而落淚?噓,藏在心裡千萬別說出來,就算是有一絲絲的心疼也絕對絕對不要表現出來,沒人會理解的,沒人會誇讚你的善良,就連螞蟻也不見得會領情----站在食物鏈頂端的虛偽的憐憫,剝奪了生命之後為了尋求自我安寧而裝模作樣嗎?
誰能保證自己絕對純白,誰能指天發誓絕對沒有傷害過一條生命,摸著你的良心,倘若有絲毫謊言就捏碎它,就像在指尖碾碎一隻螞蟻。那種觸感,比焦化的頭髮稍微堅硬一點,身首分離,原來是這樣簡單的事情。
連孩童也沒有資格做扔石頭的那個人,反之,打著天真的名義,不如說是最邪惡的傢伙。被舉到高處而後用力往水泥地上砸的貓,被單手鉗制用廢棄針筒往肚皮里灌水的蝗蟲,啊,因為蜻蜓是害蟲,所以消滅它是為了正義而戰鬥。笨蛋,蜻蜓是益蟲,我查過資料了!咦?哦,這樣哈。
然而,害蟲或是益蟲,還不都是根據人類的利益來劃分,對方卻要無端承受妄圖做審判者之人所制定的規則。
甚至連自己的同類都欺侮,會挑起校園霸凌的傢伙,根本就不配在這個世界上長大,但是往往是這些蛆蟲,在攪亂安寧。
所以,人類本來就是噁心的東西,每個傢伙都絕對有難以出口的骯髒不堪的過往,甚至現在、未來,也都不知悔改,誰也不配占據道德制高點,那麼,位於這種已經成型到無法改變的秩序頂端的尚南,就算偶爾做出一兩件出格的事情,也沒什麼,畢竟地位在那裡擺著,誰爬這麼高都不能保證手掌乾淨,對吧?
才不是!有類似想法的人,恐怕是跪得太久乃至於忘記了該如何站立,看慣了低處的風景,所以就逆來順受隨波逐流,再也懶得動彈。是的,每個人都不乾淨,可這並不是無限墮落嘲諷善良的理由,相反,既然知道了這種孽根性,那就去尋求改變啊。都不是超人,不會猛地一下子便看到成果,但這不是如鹹魚一般躺著動也不動的理由。
當然了,對於普通人而言,光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已經很困難,為了保護家人,為了稍微過得更好一點,每天都很疲累,所以不會有心情也從沒想過要去對被粉飾的壓榨做出什麼挑戰,可是,可是……可是……實在說不出什麼煽動性的話語,又不是戰爭年代,也沒有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懸在頭上,每個人對事情的承受閾值也不盡相同,不停勸說反而會召來厭煩。這種事情就是這樣,等碰到他的底線了,想尋求改變的人自然會抱團奮鬥,只求那些還沒有感受到疼痛的人,收起嘲諷的笑臉。
而靈安,此刻明確看到於頭頂高懸的尖刀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問為什麼會如此不公平的必要,更切實的,是要思索著該如何踏出挑戰的第一步。
污濁已經被智能清洗儀器打掃乾淨,無菌室恢復到整潔如新的狀態,靈安注視著,死命注視著,他要將這一切深深刻進腦海,如果讓我臣服是目的所在,那麼,絕對不讓你如願。
第12章
脊背挺得筆直,安靜的環境中,只有血液一滴滴墜落在地板上的聲音,被握緊的拳頭在方才瘋狂尋找開門鍵的過程中受傷,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焦躁過去,疲累盡退,注視著空曠冷寂的無菌室,瞳孔中跳躍著蓬勃的戰鬥力,既然已經處在最底層,既然唯一可擁有自主權的身體都已經被占據而將要不再屬於自己,那麼,實在是不應該再有絲毫害怕可言,不懼死亡的人,是連與之廝殺的惡鬼都會感到膽寒的瘋狗。
厚重的感應門在身後輕巧滑開,燦爛的陽光透射進來,灑向那抹孑立的身影,地上,是邊緣模糊的明暗交界線。
距離演出落幕已過去數個小時,觀看戲劇之人所做出的反應似乎比精心準備的表演還要來得有趣。對於屏幕上所投影的畫面,尚南眼中滿是不以為然之態,嘴裡品著最烈性的迷。幻。藥。酒,頭腦卻依然保持清醒,並未感到身體有任何不適。把玩著精緻的酒杯,傳說中能直接擊潰神經系統所以除非痴迷於死亡否則就絕對不可碰觸的最致命的毒。藥,原來也不過如此。
卻不曾想,月在水,水在井,井在畫,畫在人眼,自以為是局外仙,原來不過畫中人。
目睹工作人員扭曲著死亡的靈安,將靈安的反應當做餘興節目的尚南,以拍戲的名義重現此類場景的演員,在鏡頭後審視指揮一切的導演……一環一環,環環相扣,所有人都被編織於巨大的網絡中,無頭無尾。
局面發展到今天這一步,那麼就一定會有它所順應的脈絡,可是處於巨網千萬個結點之一上的魏尋,面對周遭錯綜複雜的線路,實在不知道該沿著哪一條才能達到去重新觸摸轉折的目的。
他很清楚,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無法改變,生活永遠只能向前推進,不要回頭,悔恨無用,可倘若明白這種道理的同時身體也能乖乖聽話,那麼,還真是不能準確定義人類是在進步抑或是在倒退。
不過,《極樂城》的拍攝是在毫無疑問地按照預定軌跡向前邁步就是了。
對於飾演尚南的紀安而言,到目前為止的一切拍攝都稱得上順利,不論高難度的動作戲還是有著明暗衝撞的感情戲,往往都能交出符合導演期待的答卷,卻在今天的最後一鏡上出了狀況。
綜合考慮了各種因素後,拍攝並非按照故事發展進行,今天的最後一鏡是尚南擁抱在植入完成後醒來的靈安,反覆拍攝了好幾遍,導演孫岳卻始終不滿意。
問題出在眼神上,紀安的眼神,交織著期待、欣喜、愛戀、溫柔等種種感情,放在這樣的場景中,本該是令人滿意的表現。
可孫岳說:「紀安你有愛戀的對象嗎?」
對於身處娛樂圈的人而言,有些尖銳的問題,但孫岳直白了當地提問,紀安也只沉默片刻,隨即輕微地點了點頭。
孫岳頷首,「魏尋,你來看一下。」
因此,原本在拍攝中被擁抱著無法看到對方表情的魏尋聞言退開幾步,仔細觀察著紀安再一次的演繹。
太過溫柔,就好像現實生活中的紀安也像尚南等待渚一一樣等待著某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紀安已經混淆了自己與尚南的界限,不單單只是在揣摩著這樣的背景下尚南的心理,還代入了自己的感情。入戲是好事,可這一次紀安的表現會影響觀眾對故事的理解。
「尚南其實並不能明確認知自己對渚一的感情,於是根據別人的經驗將其歸納為愛情,可是至少在目前為止,還遠遠沒有達到這種地步,但紀安你,對那個人的感情是絕對真摯而深情的,你混淆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