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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8:40:49 作者: 祁蘇
    距離導演孫岳定下的八點尚且還有一段時間,魏尋推開門,用於研讀的小型會議室里沒有一個人。經過這麼一番折騰後,已經是睡意全無,背起台詞來精神格外集中,因此等思想從劇本中抽離時,那人已經在對面坐了許久,手裡拿著的,是《極樂城》的漫畫。

    飾演也都宮主人尚南一角的演員是新晉影帝紀安,先前沒有合作過,但在一場慈善晚會上打過照面,算是彼此認識。

    魏尋含笑起身,與對方握手,紀安並未對沒有在第一時間受到招呼而表示絲毫不滿,事實上,為了不影響魏尋閱讀他甚至刻意減輕了自己的存在感,擁有著很會為他人著想的性格,但是,怎麼說呢,整體而言給人的感覺卻是禮貌而又疏離。

    與總是參演文藝片因而不被觀眾所熟識的魏尋不同,紀安自出道便是走的商業路線,再加之眼光獨到,對於挑選劇本很有一套自己的心得,所以每一部作品面世都必將激起萬丈水花,叫好又賣座。

    那麼,這樣的紀安,為什麼會在正春風得意之時淡出大眾視線而選擇出演一部不會在大陸上映且註定票房慘澹的電影呢?為了衝刺獎項嗎?的確,《極樂城》很有這樣的潛力,且不談孫岳導演的實力擺在那兒,除此之外,由於魏尋的加入,魏氏大筆一揮,雖說官方用的是別的名頭,但總之,劇組在經費上並不拮据。

    過硬的劇本、苛求完美的導演、國內數一數二的製作班底、對演藝事業有著不懈追求的演員,這一切都標識著至少有一個獎項會被收入囊中。

    但是,天平的兩端卻絕對無法從世俗意義上達到平衡,僅僅因為是同性題材這一點,便註定了其如同飛蛾撲火般向死而生的宿命。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飛蛾僅此一生,而參與者們,這部電影撲了,還有下一部。

    巨額的資金投入與無法計算的心血付出通通不會被主流世界所在乎,如果最終交出一部失敗品,那麼嘲諷是不可避免的,但倘若得到大眾所推崇的外國媒體的認可再加之質量的確無可非議,好像除了誇獎之外也很難得到什麼實質性的幫助。

    劇組的每一個成員,對此想必都十分明白,況且,儘管大家對電影本身很有信心,但是,吾之蜜糖,彼之□□,就算與獎項失之交臂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最關鍵之處在於,因為一開始就不打算迎合觀眾,沒有爽點,故事也很壓抑,所以被市場拋棄也是早有預料。這樣說來,紀安推掉旁人所求之不得的商業電影而選擇《極樂城》,似乎無論怎樣合計都是很不划算的決定。

    不過,對方一定有不得不如此而為之的理由,至於理由是什麼,就不是以自己的立場所能詢問的了。這樣想著的時候,主創人員陸續踏進研讀室,魏尋一一問候招呼,大家也都是隨和好相處的性格,紛紛笑著點頭致意。孫岳到來後,先說了幾句對魏尋表示歡迎的話語,緊接著簡單談了談對電影的看法,隨後,開始進行研讀。大家拿著劇本對台詞,但不一定非得十分認真的態度,只是過一遍劇情以求演員之間儘快磨合而已,因此氛圍很輕鬆愜意。

    與紀安的對手戲最多,順著台詞往下走時,魏尋注意到紀安的態度似乎與大家不太一樣,仿佛多了一層不易察覺的……莊重。雖然吐出的是很平淡稀鬆沒有刻意雕飾的語調,但是能明顯捕捉到,紀安,在非常認真的對待。儘管劇組的演員多是業界戲骨,對待工作從不含糊敷衍,但紀安仍然給人一種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感覺。果然啊,獲得了耀眼成就的背後,必定有旁人難以發覺的內在執著。

    午餐時與紀安同桌,不過並未有太多交談,在餐具的輕微碰撞聲中,沉默倒也不顯尷尬。

    接下來幾天都是這樣的相處模式,休息的時候,往往不會刻意尋找話題,紀安身上沒有這個圈子裡常見的對於名利的急迫追求,也許與他已經達到自己所期望的高度有關,不過更客觀來說,紀安給人的感覺就是,完全不在乎那些加諸於他身上的虛名,就僅僅只是在認真對待自己的工作而已,雖然不是一個情感外露的人,但是能夠看得出來,他在享受著在由虛幻故事所提供的另一個世界中遨遊的過程。

    儘管故事中的那個世界,惡意縱橫,為了利益集體選擇性失聰,虛偽地用暖色調粉飾起鋒利的內核。

    一片片邊緣鋒利的巨石從崖壁上剝落,砸向禁地闖入者,從透明的靈魂之中穿鑿而過,但是,疼痛那麼具體,卻拼盡全力也無法表達正在遭受的苦難。

    結束了吧,從離開荒漠之星算起至今三年又三個月的旅行,盡數作廢,最後由不斷飄散的靈魂在空中畫上一個句點。

    儘管結果不盡人意,但卻並不感到後悔,畢竟就算留在荒漠之星渾渾噩噩隨波逐流,不試圖尋求出路的話,那就連看見光亮的可能都沒有。

    但是,本以為絕對無法再抓住的生的契機,此刻卻在自己的體內醞釀。腿部以及手臂正在化作光斑消失,軀幹部分弓成蝦米形狀,整體不斷墜落,卻在此時,數條金黃。色柔軟而又燦爛的光帶聚攏起來輕輕包裹住靈安,像是某種溫柔而又堅定的保護。然後,被隱藏於也都宮深處的一具龜殼發出輕微的震動,似乎帶著某種喜悅的心情,就好像終於找到了令自己感到滿意的宿體。

    流狀的合金與仿生組織在瞬間聚攏起來,發生著讓人眼花繚亂的變化,在懸崖之上形成一道俊逸出塵的身影。身影的主人當然注意到了由闖入者引發的奇幻景象,微眯著眼,神色中帶著要剜人皮肉的冷冽審視。

    令人厭惡的蛇妖,絕對不可能出現在也都宮的蛇妖,此刻卻真真切切的存在著。那麼,一定是有某位不安分的大人物在對權利做出試探舉止了。

    暫時沒有清理毒瘤的打算,任其肆意生長一段時間也無妨,不過,看似平凡的闖入者卻引起了沉寂千年之久的龜殼的悸動,因此改變了原本意欲粉粹其靈魄的想法。

    作出此種決定之後,巨石雖仍在剝落,卻不復先前必將獵物置之死地的狠決,因而靈安,在短暫的看似希望的光芒過後,墜入地牢深處,頭頂被石塊密封,連一道狹小的換氣口也不曾提供。

    焦急的等待處置,卻一連幾天都沒有絲毫動靜。周遭儘是黑暗,感覺不到邊際,也發不出聲音,所以連令人恐懼的迴響也完全聽不到。

    雖說靈魄對生命物質沒有需求,但是,只要思想在流轉的話,絕望就會無孔不入的蔓延。這樣觸摸不到絲毫生路的幽閉在失去時間的狀態下究竟持續了多久已經無從估摸,到了後期,不停產生眩暈感,咆哮,衝撞,只要重拾天日作出怎樣的交換都行,甚至灰飛煙滅也絕對要比現在的處境來得愉快。

    於是,當不帶絲毫感情的冰冷聲音在耳畔空靈的響起之時,就仿佛聽到了世間最美妙的音樂一般雀躍不已,因此當對方提出要將某縷亡靈種植在自己的身體中時,居然連思考也不曾有過便立馬答應。

    對方發出了一切盡在掌控的輕笑,等終於醒過神來之時,已經回到了地面,沐浴在柔和的日光之中,眼前是,被自己丟棄了的殘破不堪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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