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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8:40:49 作者: 祁蘇
    魏尋先前對著精緻飼養箱裡品相極好的幾隻瞧了半天,小店員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一時想不起來何處見過,又看對方周身氣度,思忖著是一位大客戶,因此殷勤跟著,照箱上貼的牌子把介紹文字聲情並茂地念了一遍。可哪知這人轉頭倒似乎對巴西龜最上心了,小店員瞬間沒了熱情,坐一邊玩手機去了。

    不過倒還好,並無趕人的意思,沒有消費打算的魏尋因此厚著臉皮躬身去細看那些小巴西。

    有趣極了,說實話這還是頭回知道巴西龜的眼睛原來還挺大的,以前沒仔細觀察過,因此印象中一直以為他們的眼睛只小小一粒黑芝麻,這才發現原來旁邊還有一圈綠寶石一樣的漂亮部分。

    腦袋還真是和蛇十分相像,怪不得會由之創作出那樣的故事。伸出指尖輕點,膽小得很,瞬間就縮了回去。最喜歡摸它尾巴,一碰便收到一邊,緊貼在有些斑駁花紋的小屁股上。

    真可愛呢,比蛇討人喜愛多了。

    很擠,好幾隻被其他巴西龜拱到背上,翻過來,露出黃燦燦的硬肚皮。魏尋忍不住伸出指頭摸摸,光滑得很,手感還挺好。

    待了快半天,離開時順手買了株綠植,小店員一邊收銀一邊在心裡要為這張很有幾分熟悉的面孔找個對應,無果。倒也正常,魏尋雖在圈中轉悠了許多年,但接的一直是不太紅火的文藝片。只這次不同,這個劇本,有些特別。

    抱著盆栽出門,司機見了趕緊上前幫忙,魏尋含笑看他,對方意識到暴露了,抬手撓撓頭髮,滿臉窘迫。

    其實心裡並沒多在意,魏尋知道,這個老實木訥的新任司機是擺在明面上的,暗處,還有好幾人跟著。

    第4章

    正是飯點,讓司機去休息,自己抱著盆栽進樓。在大廳碰見邊走邊和小秘書打情罵俏的魏志海,對方意氣風發,手裡甩著新車鑰匙,見了一身休閒裝扮的魏尋老遠就高聲喊道:「喲!小少爺不做倒當起園藝師來了!」

    瞧著白色西裝粉紅緊身褲外加一雙閃瞎人眼的黃襪子渾象只花孔雀的魏志海,魏尋回敬:「表哥穿得倒很好看,可以去巴黎聖母院當敲鐘人了。」

    旁邊小秘書愣了愣,隨即捂著嘴努力憋笑。魏志海板起臉,「我聽出來了,你諷我是卡西莫多呢。」

    喲?倒挺聰明。不過魏志海只悶了一小會兒,很快便狀似親昵地攬著魏尋肩膀往電梯走去,「氣死你!爺爺同意給我換車了。」

    好吧,這便是魏志海表哥的性格了,表面看來嘴不把門口不留情,實則真真是個蜜罐里泡大的糖少爺,不太記仇,偶爾言語動作還很有些孩子氣的童真。

    但這並非是說他花天酒地的表象之下掩藏著一個品行多么正派的靈魂,事實上,當他中傷你詆毀你之時,往往不是因為你的某種行為引起了他的不滿,而單單只是在他的認知當中,覺得只要能在你處尋得樂趣就好,至於你在這其間如何掙扎,他才不管。

    就比如,當他說出「女人不就是用來玩兒麼」的這種話語時,他的內心就當真是抱持如此態度,全然不因之臉紅愧疚。

    家庭教育會對個人性格產生怎樣的影響?魏尋認為,這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魏志海很小便跟著入贅過來的姑父進出聲色場所,這是家裡公開的秘密,二姑儘管知道,但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很多人不解,但魏志海心裡清楚,看起來軟軟糯糯的父親其實私底下將母親收拾得服服帖帖,手裡的籌碼無非是因為母親愛他。

    他知道父親如何從一介小工爬到今天這個位置,那人多次向他傳授其中訣竅,以玩弄女人於鼓掌間為榮,久而久之,他心中竟對世家出身的母親產生了一種鄙夷感,每每看著作為老爺子唯一的女兒因此備受寵愛的母親時,連他也感到自己的想法實在匪夷所思。

    有一回,他多大呢,十六歲吧,和父親在一間會館喝得舌頭都擼不直了,凌晨回家,宅子裡人都睡了,母親卻還等著,撐著額頭坐沙發里眼皮打架,一見二人進來,親自伺候,全沒了白天盛氣凌人的氣勢。

    為什麼重男輕女的大多是女人?為什麼自輕自賤的也大多是女人自己?魏志海想過這樣的問題,但想不明白,便決定不想了,總之他開始心安理得地看不上與母親同樣性別的人來。

    魏尋多少知道點他這心思,但並未覺得自己有讓之產生改變的影響力,因此當下面對這位洋洋得意的表哥,他只笑笑祝賀,「恭喜。」便沒了下文。

    不過魏志海是那種會自行補充劇情的性格,他突然癟癟嘴,有些苦惱地道:「條件是我必須來公司賣命一個月。」

    得了吧,哪談得上賣命,半天打魚十天曬網的閒職,誰不知道這位少爺的性子,總之是連做做樣子也不必的,只求不要搗亂。

    電梯上行中,表哥再次對魏尋抱著的仙人球起了興趣,「你抱來幹嘛的?」

    「聽說能防輻射,獻給大哥,說不定他一高興就讓我從那破院子搬出來了。」魏尋笑眯眯回答。

    魏志海覺得這個表弟簡直是腦子有坑,誰還稀罕這破玩意兒了?「那你錯了,我看送個暖床的比較能討大哥歡心。」說罷,便和秘書勾勾搭搭出了電梯,自找清淨地方逍遙快活去了。

    身影漸漸消失在門縫中,魏家上上下下也就這麼個光吃不做的米蟲了,可說起來,和那些黑白均沾做多貪多的人一比,也不知道究竟誰更討人愛了。

    來到頂層辦公室,魏展尚在開會,把盆栽放他桌上,想了想,為了不影響他而將之挪到右手邊,因魏展習慣左手使用滑鼠。

    翻開筆記本記下觀察到的一些烏龜習性特點,筆尖點紙,對劇本中並未明確那隻龜究竟是何品種而耿耿於懷。

    打電話嚮導演孫岳求證,對方笑了,「原作因為是非常直觀的漫畫再加之作者並沒有刻意引導的緣故,況且又屬於玄幻故事,因此讀者並不會特別關注烏龜的品種。但我注意到它的外觀由巴西龜演變而來,巴西龜給人的印象是尋常、生命力頑強,結合故事而言有些反諷的意思,因此我詢問漫畫作者是否有隱喻在裡面,作者回答有很認真地考慮過這層,但直白地講述出來會失去魅力,因此希望讀者能隱約感受到就行。不過就算讀者沒有注意到也無傷大雅,諸如此類可以說是錦上添花的設定其實直接導致了對不同層次讀者群的分流,因此才有所謂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之說嘛,經歷不同造成吸收不同,吸收不同造成感悟不同。」

    魏尋不由得在電話這邊點頭,在這件事上三人觀念相近,大概便是由此才能得以因之而相聚。

    原作漫畫魏尋還沒有看過,因名氣不大,出版數量很少,這次翻拍,還是劇組自掏腰包印刷。但想來藝術相通,他讀過一些小說作品,不太欣賞由形容詞堆砌而出的語句,準確的說,不太喜歡作者對某個人物強加定義。況且很多時候,由於筆力不足,作者所加的定義與人物言行並不謀合。

    魏尋認為,根本沒有所謂能完美提取人物性格的詞彙,作者對一個角色的塑造永遠在最後一個字落下時才算真正完成,而之後,還有來自讀者的拓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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