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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7:57:51 作者: 長洱
一切都因為,它是錯的。
「怎麼會這樣?」林朝夕聽到了自己的呼吸音,壓的很低,竭力保持平靜,但她知道, 自己仿佛站在雨中,耳膜轟鳴,她被漫天暴雨淋了滿身。
過了一會兒, 她才能繼續說下去, 卻還是止不住輕輕顫抖, 「那你知道寫信的人,是誰嗎?」
「我不知道。」裴之聲音很輕,「你認識嗎?」
「我……」林朝夕捂住嘴唇, 「我就是覺得很奇怪啊,既然寫信的人意識到證明有問題, 他為什麼不發表在學術論壇上,而要私下寫信給曾教授,代為轉述。」
「不奇怪, 因為他是很嚴謹的人。所有學術觀點的發表,都不應該是隨意的,它需要同評議,曾教授是很合適的人選。」裴之頓了頓,「而更重要的是,對於數學家來說,方向性非常重要,錯誤的方向會影響很多人的學術研究。如果這件事由他發言,那麼很有可能石沉大海,或許可以很快也或許必須經過一段時間、才能被人發現問題。他在信中表示,他不想其他人像他一樣,在錯誤的問題上,浪費學術生命。」
不想其他人像他一樣,在錯誤的問題上,浪費學術生命。
這句話太輕,也太重了。
「他一定鑽研很久吧,居然錯了,好可惜啊。」林朝夕一字一句說出口,胸中酸澀難堪。
「以結果論來評價,錯誤的證明確實毫無意義。」裴之電話那頭似乎有人在催促他,但他還是用一貫穩定的語速,緩緩說道:「但這是數學,所有對於未知的嘗試,都非常珍貴。」
「嗯。」她的雙手顫抖,說完這句話已經用盡全部力氣。
也就在這時,她聽到背景中體育館廣播響起:「下面,有請優秀畢業生代表、數學系裴之同學,上台發言。」
還真是恰到好處地打斷,她勉強地道:「你快去講話吧,我等下來得及,會去機場送你,到時候再聊。」
「信中還提出一種在錯誤證明上的新思路。」裴之像又從安靜處走入會場,「但他說,他的身體可能已經無力繼續研究,他會在確定無法繼續下去的時候,把所有草稿打包,寄給曾教授。我很抱歉。」
電話就此掛斷電話。
林朝夕站在老林辦公室的窗前,目光落在辦工桌下的紙箱上,只覺得被一種莫大的虛空籠罩。
四周一切褪色,無論陽光多燦爛,都讓人看不到希望。
在聽到最後那句話之前,她還抱有那麼點想法。寫信的那個人會不會不是老林,老林只是舉報了曾教授的學術不端行為,她還有機會為老林做點什麼?
但直到裴之說,「因為身體原因,無力繼續研究」的時候,她大概明白,不會有其他人了,她可能也沒機會了。
辦公桌上還放著老林用盡全力做完的小學奧數題,他的自我評價再清晰不過——長期記憶未受損,公式還記得很清楚,但用起來有困難。
老林其實一直非常清醒,他是想過要抗爭,所以寫信給編輯部。但在意識到論文出錯、自己又無以為繼後,他選又擇了最好的處理方式。
因為疾病,他必須儘快處理好問題,所以老王才會說「曾教授旗幟鮮明地反對了馮教授的論文」。
因為疾病,他甚至已經把手稿都打包好,就等離職後寄走。然後他在公司辭職,高高興興跟她去麵店吃麵。
他在乎的從來都是他的錯誤可能會對他人造成的影響。但明明,當意識到自己出錯的時候,也同樣也是有全新靈感和自我突破的時候。
但因為疾病。
林朝夕不由得在書桌邊蹲下,她覺得自己應該淚流滿面,可卻沒有哭。
原來非常遺憾的時候,真像小說里寫的那樣,會像什麼東西在身體裡掏了一個巨大的洞,仿佛有風穿過,卻什麼也抓不住。
老林已經看的很清楚了,命運才是那座最殘酷高山,沒有人能逾越。
在這座高山面前,人人平等,一切都什麼大不了。
面前是老林打包好的紙箱,林朝夕近乎無意識地把裡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想看看裡面到底是不是和圖同構或npc問題有關的草稿。
如果是幾個月前,她大概完全看不懂這些內容,現在卻大致能理解。
一張張草稿紙翻下去,她才明白,這確實是圖同構相關的內容。
她大致看懂了老林在稿紙邊做的標註。明白哪裡是論證過程中的錯誤,哪裡又該選取怎樣的新線路,一些可能進行的探索,老林都寫得很清楚了。
陽光完全將她籠罩起來,那些或新或舊的草稿瑩瑩發光。
她大概還是感到非常驕傲的。
那麼多年了,她的父親一直在做著自己真心喜歡的工作,默默地、自娛自樂的、但大抵還是非常專注和認真的。
但正因為非常深切地認識到這點,林朝夕才覺得更加難以接受。
那麼多年的默默付出,卻在最後敗給無可違抗的命運,數學史上不會有林兆生三個字,他會真正地泯於塵埃,除她之外,沒有人記得他。
結果真的不重要麼?
翻完最後一張稿紙,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
在紙箱最下面,是老林帶走的幾本書。
一本《微積分和數學分析引論》、一本《approximation algorithms for np-hard problems》還有一本《小學奧數天天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