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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7:54:17 作者: 慢半拍的鈴鐺
秦海鷗掙脫了所有的桎梏,縱情遨遊在自己的音樂世界裡,終於在鋼琴上徹底釋放。樂曲在指揮、鋼琴家和樂團的完美配合下向前推進,先從開朗壯闊、大氣昂然的主部主題開始,然後進入優美靈動的副部主題,此後經過層層展開,抵達由鋼琴家獨奏炫技的華彩樂段。這段華彩是在秦海鷗當初的即興演奏中誕生的,後由譚碩精心潤色過,全段跌宕起伏,璀璨奪目,將秦海鷗的個人能力展現得淋漓盡致。華彩的末尾處連結著第一樂章的再現部,最後,主副部主題同時在樂隊輝煌的全奏中再現。以秦海鷗一人之力所駕馭的鋼琴,與整個樂隊在對抗中交織融合,終於將第一樂章推向高潮。
這時,現場的觀眾早已被他們所聽到的音樂征服了。樂曲獨特的風格和豐富的色調,才華橫溢的創作手法以及濃郁的浪漫情懷,令他們迅速為之傾倒陶醉。而秦海鷗在演奏中所表現出的無可挑剔的技術能力,對音樂的深刻理解,以及對樂曲的絕對掌控,也讓全場觀眾再次深受震撼,嘆服不已。
第一樂章結束後,樂曲很快進入第二樂章。這是一個靜謐悠遠的慢板,如深山暮靄中浮動的歌聲般神秘多情,撩人心弦。該樂章在結尾處弱收,山中的一切似乎都歸於沉寂。但在片刻的寧靜後,第三樂章開始了。這個熱烈歡快的快板樂章乍一出現,便如一團跳動的火焰將音樂廳照亮,隨著音樂漸入高潮,秦海鷗飛舞的手指也到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地步,觀眾們幾乎忘了呼吸,心跳隨著奔放的琴聲律動。可就在這時,譚碩突然一個激靈,險些跳了起來。同時受到驚嚇的還有指揮於崧,音樂在他腦中,譜子在他眼前,因此只一瞬間他就判斷出,從剛剛過去的那個小節開始,秦海鷗的演奏已經與譜子不一樣了。
譚碩這一嚇又驚出了一身的汗。他一聽便知,秦海鷗眼下彈奏的這一段,並非其最終定稿的版本,而是自己在修改之前所創作的那個超高難度的版本。
對此譚碩是心知肚明,可於崧卻不曾看過譚碩的舊稿,秦海鷗也不曾在排練時演奏過這個版本,因此在發現之初,於崧還以為是秦海鷗彈錯了。
王一夫雖然只聽過一次排練,但他對第三樂章中這個極其困難的段落印象很深,當時還曾向譚碩提出過疑問,這時聽秦海鷗彈了一會兒,很快發現這竟比在排練時聽到的還要難。他自然不知道這是秦海鷗臨時改了主意,還以為是譚碩後來又把這個段落改得更難了些。眼見愛徒在演奏如此高難的段落時仍有餘力,技術上和音樂上都超越了巔峰時期的自己,王一夫深感欣慰和自豪。他知道如今的秦海鷗已經真正邁向了成熟,無論將來面臨什麼樣的困難和挑戰,他都一定能夠從容應對。
與此同時,指揮台上的於崧並沒有因為鋼琴演奏出現意外而亂了陣腳。儘管心裡非常吃驚,他仍然沉著地指揮樂隊繼續正常地演奏下去,並試圖判斷秦海鷗的錯誤到底有多嚴重。不過他很快就鬆了口氣,因為他發現秦海鷗只是增加了演奏的難度,並沒有影響鋼琴與樂隊的配合,樂曲的各個聲部依然嚴絲合縫地向前推進,沒有出現他所擔心的滯後、脫節或是其他任何不和諧的現象。經驗豐富的於崧立刻意識到,這恐怕不是秦海鷗彈錯了,而是他心血來潮臨時起意,演奏了一個此前從未在排練中公開過的版本。
台上的指揮虛驚一場,台下的觀眾則對此一無所知。只有譚碩獨自心驚肉跳,卻無可奈何,想把秦海鷗揪下來揍一頓,卻又被這酣暢淋漓的演奏吸引,最後只是象徵性地糾結了一下,就把那點擔心拋到了腦後。
秦海鷗數月苦練,暗中一直憋著一股勁,當初譚碩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把這個段落改得簡單了些,但秦海鷗在獨自練琴的時候卻從未停止對這個困難版本的練習。他這麼做並不是為了炫技,而是因為這個版本是譚碩在沒有任何顧慮的狀態下寫就的,秦海鷗認為它更能完整地體現譚碩的想法,在音樂的表現力上也更勝於簡化之後的版本,故而不捨得將它丟棄。演奏是為了音樂才存在的----譚碩在採風時說的話,秦海鷗不敢有一刻或忘。過去他就是因為太在意技術,才會在音樂的路上迷失,如今他迷途而返,又怎能容忍由於技術上的限制,使譚碩的音樂不得盡放其彩!因此在登上舞台時他就決定了,他一定要演奏那個更難的版本,因為那才是最好的版本。心理問題如今已難不倒他,技術上的難題又何曾難倒過他?為了今天,他們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與汗水,既然走到了這一步,他就絕不能讓這次演奏留下任何遺憾。
曾經熟悉秦海鷗的人們,在這一刻瞠目結舌,見證他超越他們認知中的極限,令那高貴華美的樂器在他的駕馭下發出激情澎湃的恢弘音響。那是火一般的氣質與氣勢,即使坐在觀眾席上,譚碩也能感覺到琴弦在發燙,在燃燒。就像秦海鷗曾向他的心中貫入一把火,現在,由秦海鷗點燃的火焰正向觀眾席上席捲而來。由自己靈魂深處創造出的音樂,此刻經由秦海鷗的手指,再度震動著自己的靈魂,這種感覺讓譚碩心神激盪,不能自已,所有的不甘與委屈,十年的隱忍與痛苦,都被這火焰焚燒殆盡,唯餘一腔熱血,反被燒得更加沸騰。而此時此刻的秦海鷗,他的演奏將鋼琴點燃,他的音樂將人心點燃,經此一曲,他亦如浴火重生,重臨舞台的王者之姿更勝往昔,其光芒和熱度所向披靡,無人能夠抵禦。
全曲結束時,觀眾席上的掌聲如同突然暴漲的浪潮,從四面八方湧來,將譚碩淹沒,但他卻連鼓掌也忘了,仍然沉浸在激越的感受中,久久凝望著舞台沒有動作。秦海鷗在掌聲中從容起身,先與指揮於崧和樂隊首席握了手,又揮手向樂隊致謝,然後轉向觀眾,鞠躬謝幕。音樂廳中的掌聲在他這一禮之下再掀高潮,但秦海鷗卻抬手向觀眾示意,請大家將掌聲送給樂曲的作者。這時譚碩猶自窩在座位上出神,直到被王一夫用胳膊輕輕碰了一下,才驚覺遠遠近近的觀眾都正朝這個方向望來。他忙起身鞠了鞠躬,剛想往回縮,卻看見秦海鷗在舞台上沖他招手,示意他上台去。這個動作令觀眾席上的掌聲更添了熱度,還有不少樂迷高聲歡呼叫好。譚碩頓時有些發怵,他實在不適應這樣的場合。正遲疑著,就見王一夫在他手臂上拍了拍,笑著催促:「快去吧!」
譚碩沒有辦法,只好側著身子向過道挪去。他坐在這一排的正中,與過道之間隔著好些座位,這些座位上的觀眾紛紛起身讓他通過,不少人站起來後也沒有停止鼓掌。譚碩被他們看得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放,好容易到了過道,目光也不敢往觀眾席上掃,只能盯著前面的路,慢慢向舞台走去。
第一百零六章
不絕於耳的掌聲中,譚碩低著頭,近乎機械地邁開步子向前走。巨大的幸福感將他拍打得有些發懵,讓他覺得一切都很不真實,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從他發現《星海》被奪走的那一天起,他的人生便與他所嚮往的方向漸行漸遠,他把自己封閉起來,打算就這樣一路走到黑,這是他無奈的抉擇,亦是他無言的反抗,也許這漫長的十年中,他還有別的路可以走,但在他留給自己的選擇之中,卻沒有一條路是通向面前這個舞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