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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7:54:17 作者: 慢半拍的鈴鐺
於豆豆今天比秦海鷗早到了半個鐘頭,對於排練廳內外的情況,她一點也不覺得意外,而且經過上次的排練,她也已經不再擔心秦海鷗的心理狀態了。從前秦海鷗在排練時就常常被人圍觀,今天只不過是人更多了些而已,何況她從未指望樂團在首次排練後還能保守秘密----事實上,在臨近音樂會的最後階段已經不再有刻意保密的必要。因此,儘管她還沒有向媒體公開音樂會的更多細節,她卻約了兩位資深撰稿人前來觀看今天的排練,為的是讓他們事先對作品有所了解,並分別擬出以演出成功和演出失敗為前提的分析文章,然後根據明天的演出情況,配合她所制定的不同公關方案。
於豆豆見秦海鷗到了,抽身過來向他叮囑幾句,又繼續忙自己的。秦海鷗壓下心頭的異樣,來到觀眾席的最前排。這排座位是給工作人員留的,上面放著一些樂譜、手提包、衣服和水杯之類的雜物,由於排練還沒開始,指揮於崧和他的助理也坐在這裡。秦海鷗和二人打過招呼,於崧就道:「海鷗,這麼熱鬧的排練可不多見啊!」
他本是隨口感嘆,可秦海鷗聽到這句話,心中那點呼之欲出的緊張感頓時開了閥,令他的表情和身體都變得僵硬起來。所幸於崧並沒有發現他的變化,說完便轉頭和譚碩打招呼,接著兩人就捧起樂譜討論開了。秦海鷗走到一旁,找了個空位獨自坐下,低頭深深地呼吸。這種感覺實在太糟,猶如當頭一棒,一下子將他砸懵了。他明明已經沒問題了,為什麼還會復發呢?!
譚碩在不遠處與於崧說著話,恰好面對秦海鷗的方向,當提到一處與鋼琴相關的細節時,他便下意識地抬眼朝秦海鷗看了看。這一眼只是一掃而過,卻立刻讓譚碩感到很不對勁。秦海鷗這個人,在正常狀態下,即使不說不笑,只是安靜地待著,給人的感覺也是很和煦的。可此刻的秦海鷗顯然不是這樣,他的神色讓譚碩想起去年柳陽生日的前一天,他沮喪而焦慮地坐在米粉店樓梯上的情形。譚碩不動聲色地多看了兩眼,正猶豫該怎麼辦,就見秦海鷗突然起身向外走去。
譚碩的目光跟隨著秦海鷗的背影,心往下沉,也坐不住了,匆匆結束了與於崧的談話,就到排練廳外找人。這一年多,秦海鷗的心理狀態的確不斷好轉並且穩定下來,技術狀態更是超越了從前,上次的排練也進行得十分順利。譚碩怎麼也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就在演出的前一天,秦海鷗的狀態竟然再次出現了反覆。他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腳步也不自覺地放慢,試圖在找到秦海鷗之前的短暫時間裡,想出一個對策。可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能立刻安撫秦海鷗的緊張情緒。見到秦海鷗後,他該說些什麼,他瘋狂地思考著,卻找不到答案。
秦海鷗走出舞台一側的小門,在外面找了個無人的角落停下。他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驚慌無措的同時,巨大的焦慮感也隨之襲來。這一次他不僅為自己的心理問題感到焦慮,還為可能引發的嚴重後果焦慮。復出音樂會就在明天,即使取消今天的排練,那明天呢,明天怎麼辦?他該如何去面對明天的觀眾,還有家人、老師、團隊,所有人……最重要的是,他要如何去面對譚碩?他曾經那樣信誓旦旦地向譚碩保證,讓譚碩相信了他,接受了他的委約,和他一起來到這裡,可是現在他竟然讓這樣的事再次發生!……難道他們真的要止步於此了嗎?難道他真的要對譚碩食言了嗎!
巨大的焦慮之後緊接著便是對自己的失望,秦海鷗倚在牆邊低頭盯著地面,被不可抑制的內疚感吞沒。他知道如果自己在這個時候卻步,譚碩是絕不會責怪他的。如果明天的演出無法進行,譚碩只會反過來安慰他,然後再次回到那個米粉店裡,回到自己從前的生活軌跡。但正因為知道他會如此,秦海鷗才越發惱恨自己這不爭氣的狀態。讓譚碩繼續默默無聞地在隱忍中創作,僅是想一想這種可能性都讓秦海鷗覺得無法忍受。
譚碩來到外面四下轉了轉,很快找到了躲在角落裡的秦海鷗。在看到對方的一剎那,他突然有了個主意。但這並非理性思考的結果,而是基於對秦海鷗的了解和信任,以及這一刻的直覺與緊迫感,讓他急中生智想到了一個辦法。他見秦海鷗轉過臉來,神情黯淡,不等其開口便劈頭問道:「你怎麼跑這來了?趁有時間,華彩部分有幾個地方我得和你說說,我總覺得以前的處理還差了點意思!」
他心裡的焦急和擔憂是真的,語氣便自然帶了幾分急切,聽上去倒真像是要趕在排練開始之前向秦海鷗交代幾句的樣子。秦海鷗見他來了,以為他看出了自己的緊張,正忐忑不知所措,就聽他說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頓時怔住:「什麼地方?」
譚碩這時已經鎮定了許多,故意把問題說得含含糊糊繞來繞去。秦海鷗想了想,還是不明白他具體所指何處,兩人便回到排練廳找譜子來看。他們二人離開排練廳的時間都非常短暫,因此排練廳里的人們並未察覺到有何異樣。回到座位後,譚碩先捧著譜子格外仔細地講了一遍,秦海鷗認真聽完,也說了自己的看法,兩人還沒商量好,就聽見樂團的工作人員招呼大家歸位,排練就要開始了。
「暫時這樣吧!剛才說的那幾個地方,你彈的時候注意一下。」譚碩似意猶未盡地叮囑道。
秦海鷗點點頭,轉身就往台上走。直到他在鋼琴前坐下,他才突然發現剛才那種強烈的緊張感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宛如一陣狂風颳過,來得又快又猛,卻走得更快更乾脆。他暗吃了一驚,可轉念一想就明白了,心裡只怪自己太不冷靜。
一年多的時間,他確實已經好了起來,剛才他能恢復得如此之快就是證明,但正因如此他反而忽視了復發的可能,對此毫無心理準備。今天突然湧現的樂迷和觀眾,還有迫在眉睫的演出時間,讓他在陷入緊張情緒的那一刻,忘記了他並不是沒有辦法來調控自己的心理狀態的。剛才譚碩也許是誤打誤撞,讓他的關注點從失控的情緒回到音樂上來,因而緊張感也隨之消失,但在過去的一年多,這個辦法其實一直被譚碩變著花樣地用在他身上,他自己也早已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如果剛才他再冷靜一點,或者再多等一些時間,等最初的驚恐過去之後,他也能用這個辦法將自己調整過來,他完全沒有必要在緊張現象復發的時候驚慌失措,甚至懷疑自己。
說到底,這次是他自己嚇唬自己,還被嚇得不輕。不過此刻他終於發現,這其實只是虛驚一場,如果將來再次出現這樣的情況,他一定能處理得比今天更好。
秦海鷗平靜下來,很快調整好狀態,投入到當前的排練中。譚碩見他發揮正常,沒有被剛才的波折影響,也暗自鬆了口氣。
由於演奏中的大部分問題在上次排練時已經得到解決,這次的排練進行得更為順暢,排練的時間也大大縮短。排練結束後,台下的觀眾紛紛起立鼓掌,不僅為他們剛才聽到的精彩音樂,也為預祝明天演出成功。台上的樂手們自然也要表示一下,有的放下樂器鼓掌,不便鼓掌的就用琴弓敲擊譜台代替掌聲,熱烈的氣氛讓不苟言笑的於崧也受到感染,在指揮台上露出了笑容。秦海鷗起身向台下鞠了一躬,目光掃過觀眾席前排,落在譚碩的身上,見譚碩也和其他觀眾一樣,正沖他一個勁兒地鼓掌。現在他們離最終目標只差一步了,明天下午的走台將是演出前的最後一次排練,此後,這場期待已久的音樂會就將正式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