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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7:54:17 作者: 慢半拍的鈴鐺
秦海鷗對於這樣的創作順序自然很熟悉,坐下來後把譜子看了看,便上手開始彈奏屬於自己的那個部分。職業鋼琴家都有很強的讀譜能力,秦海鷗更不用說,讀譜比看書還快,雖是第一次見到這份譜子,但邊看就邊在鋼琴上彈了出來,而且越彈越是激動。他和譚碩經歷了那麼多波折,一起渡過難關,一起採風,如今,他終於親眼見證了這個作品的誕生。儘管它還不完整,但已經足以令他熱血沸騰。他再也不用有任何顧慮,既不用像十年前那樣,一邊羨慕著肖聰,一邊偷偷在琴房練習《長夜之歌》,也不用再因為顧及譚碩的感受而獨自對著《星海》的手稿扼腕嘆息。眼前的這部作品,是譚碩為他寫的,是屬於他們兩人的一部全新的作品,他可以盡情地彈奏它,不僅可以在譚碩的面前演奏,將來還可以在音樂廳的舞台上演奏。一想到這些,秦海鷗就不能自已,手上也越彈越快。
譚碩站在一旁為秦海鷗翻譜,見他第一次拿到這個作品就彈得如此順暢,即使到了高難度的段落也不見有絲毫負擔,心裡暗暗吃驚,聽得都有點愣了。雖然他早就知道秦海鷗擁有極強的個人能力,但每當這種能力展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還是會和普通的觀眾一樣,為此驚嘆不已。
秦海鷗彈到一處,突然停了下來。譚碩先嘆了一句:「你彈得也太快了吧!」
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感嘆秦海鷗能力超凡,二則是提醒他,他對速度的拿捏不夠準確,其實不用彈得這樣快。可秦海鷗一時卻顧不上這許多,不住地搓著雙手,眼裡閃著快活的光芒:「太過癮了,太過癮了!」
譚碩見他喜歡,也很高興,又指著譜子說:「這段是華彩,我給你留出來了,你自己琢磨吧!」
秦海鷗興奮地點點頭。他剛才突然停下,就是因為看到了華彩樂段的標記。協奏曲中的華彩樂段是讓演奏者充分展示其演奏技巧和樂器性能的段落,樂隊在此處會暫停演奏,讓演奏家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完成高難度的炫技。華彩可以由演奏家即興發揮,也可以由作曲家事先寫好,但在更多的情況下則是二者結合,由演奏家與作曲家共同完成。譚碩在創作的過程中也曾就華彩的問題徵求過秦海鷗的意見,秦海鷗很想參與進來,一直躍躍欲試,於是譚碩便將華彩樂段留成了一段空白,但為了保持樂曲的連貫性與整體風格的統一,他在空白段落的首尾寫好了與主體銜接的部分,並標出了大致的結構與不可或缺的主要和聲,讓秦海鷗根據他的提示,在這個框架中進行發揮。
譚碩把關於華彩的大致想法和秦海鷗說了,然後讓他接著往下彈。秦海鷗彈完一遍,喜歡得不行,又把譜子翻回前面,不停回味。譚碩問:「感覺怎麼樣,有沒有覺得別手的地方?」
秦海鷗略一回憶,搖了搖頭,但他也知道自己太過興奮了,在這種狀態下根本無法冷靜客觀地判斷樂曲中可能存在的問題,便道:「你讓我先彈幾天再說,我得冷靜冷靜,現在我高興都來不及呢,我可沒工夫想這個!」
譚碩笑道:「好,你先彈,你先彈!」
於是,從這天起,秦海鷗每天都會花大量的時間對第一樂章進行練習和思考,而譚碩也同時開始了第二樂章的創作。他不時抽時間來到小蓬門,和秦海鷗討論關於第一樂章的修改和對音樂的處理等問題。在這個過程中,秦海鷗漸漸平靜下來,對作品的思考也逐漸變得細緻和深入。但正因如此,他又面臨著一種新的壓力和困難。由於這是一個嶄新的作品,此前從未被人演奏過,他沒有任何影音資料、文獻資料,或是前人的解讀可以參考。儘管譚碩已經在樂譜上標註了強弱快慢等演奏提示,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的構思和意圖,但這當中其實還有很多的細節需要演奏者進行補充、豐富和個性的發揮。這個作品在被演奏之前,只是一堆紙上的音符,創作者的心血與靈魂無聲地靜置其中,誰也聽不見,誰也感受不到,只有當它被演奏出來,作品才能變成活生生的音樂。為了完成這個關鍵的轉變,演奏者實際上是對作品進行了二度創作,將自己的理解、感悟和情感體現在演奏當中,用自己的心血與靈魂賦予作品生命。
這至關重要的一步,既是對演奏者的極大考驗,又充滿了音樂探索的樂趣,更是演奏者與創作者的靈魂的交流。對秦海鷗來說,它是這場音樂會成敗的決定因素,也是其中的挑戰與風險所在。從前他正是因為在這方面投入得不夠,才導致後來出現問題,而現在,面對譚碩的新作品,無論是作品的客觀需求還是他自己的主觀願望,都讓他對這一步的重視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譚碩作為創作者,自然明白這個階段費腦費力,絕不輕鬆。更重要的是,先前秦海鷗克服心理障礙所取得的成果,需要在這段時期進行鞏固和提升,這也將最終決定他在演出時的心理狀態。為此,譚碩竭盡所能,只要是對秦海鷗理解作品有幫助的信息,他都儘量詳盡地提供給他,從各種各樣的靈感來源,到創作主題時的思考過程,再到作品的結構及其特點,以及具有獨創性的重要段落,都為他進行了非常細緻的講解。
秦海鷗的確沒有現成的演奏版本可以學習和參考,但是他有譚碩。從他正式提出委約的那一天起,他見證了譚碩為創作這個作品所付出的努力,無論是採風時的素材收集和樂思積累,還是後來整體構思的逐步成型,直到現在,第一樂章的初稿終於放在了他的譜架上,這個過程中的每個重要的環節,他都曾親身參與其中。
秦海鷗過去曾演奏過來自不同時代的大量鋼琴作品,可他卻從不曾有機會與一位創作者建立起如此緊密的聯繫。但是現在,他不僅能親眼看著一個作品從無到有,還能隨時與創作者本人交流對作品的想法,這在他的演奏生涯中尚屬首次。正是這次彌足珍貴的經歷,極大地彌補了他在演奏資料上的匱乏,而這也是當初譚碩在採風時帶他同行的主要目的。
有了譚碩的全力支持,秦海鷗在琢磨這作品時所遇到的大多數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但即使如此,兩人有時也會由於對音樂的理解不同而產生分歧,甚至發生爭執,雙方相持不下,誰也說服不了誰。直到各自冷靜下來思考之後,他們發現對方的想法其實也很有道理,便又會湊到一塊兒,將雙方的思路重新梳理,保留各自的可取之處,再從中提煉出更好的處理方式。有時哪怕是為了一個小小的段落,這樣的過程也會反覆數次,但為了達到更好的音樂效果,兩人均不厭其煩,樂在其中。
第七十八章
譚碩完成第一樂章的初稿後,不出半月便又寫好了第二樂章。這個樂章是全曲中篇幅最短、結構最簡單的一個樂章,加上他早在採風時就已將其主要內容構思完畢,如今寫起來下筆很快,與創作第一樂章時相比,著實輕鬆了不少。
這兩個樂章寫完,作品的完成度已經超過了三分之二。對譚碩來說,餘下的第三樂章,也就是最後一個樂章,無論在長度還是難度上都不會超過他已經寫好的部分。這讓他終於得以緩上一緩,精神也隨之放鬆了一些,一邊慢悠悠地創作第三樂章,一邊將更多的時間花在小蓬門這邊,和秦海鷗討論已經寫好的兩個樂章。